牆旁立了一排高高的紫檀木書架,架子上堆滿了書,書架旁立了一個落地汝窯大花瓶,瓶中插了幾朵清荷。放眼掃去,見有本書沒立穩,倒在了架子上,不知是方才倒下的,還是一開始便沒整理好。
沈初寒狐疑地皺了眉頭,凝神一聽,卻又沒了聲音,仿佛方才的異響只是錯覺。
眸間有細碎的冰冷浮上。
他轉頭去看昭帝,卻適時捕捉到昭帝眼底的一絲慌亂,心中驀地升起懷疑。
這麼說來,昭帝也聽到了方才那一聲?
不動聲色地一垂長睫,淡淡擰眉開口,「父皇可聽到了?」
昭帝回了神,斂下眼底異色,轉目看來,面上已恢復平靜,「聽到什麼了?」
沈初寒盯了他一瞬,忽的,揚唇淺淺一笑,面上已是一片平靜流光,「沒什麼。」他淡淡搖頭,似有玩味。
昭帝飛快地瞥他一眼,開口道,「你是說方才那聲書倒下的聲音麼?最近朕沒叫王喜進來整理書櫃,這些書都有些亂了。」他自顧自解釋。
沈初寒「哦」一聲,沒有多言。
昭帝又瞟了他一眼,握了握拳頭,語氣略顯急促地開了口,「好了,朕今日叫你過來,也只是給你提個醒,你心中有數就行了。不管怎樣,你這段時間的表現,朕都看在眼裏,你放心吧,朕最是公允,該屬於你的東西,最後一定會是你的。」
沈初寒勾唇淺笑,涼涼應了,「兒臣明白,請父皇放心。」
「好。」昭帝起身,低頭看着他,「那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朕知道你這些日子很忙,有空也要多陪陪清歡和儀嘉。」
「是。」沈初寒跟着起身,垂首應了。
昭帝看向殿外,提了音量,「王喜。」
「老奴在。」王喜應聲,挑簾而入。
「送王爺出宮吧。」說着,一頓,強調道,「務必親自送王爺出宮。」
「是。」王喜看向沈初寒,躬身一禮,「王爺,請吧。」
沈初寒頷首,抬步朝殿外走去,轉身的瞬間,他眸光一瞥,落在方才那堵牆上,眼底有異色,如流星般飛快划過。
目送着沈初寒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昭帝這才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身子一軟,扶着長几坐了下來,端起面前茶盞連喝了幾口,眼底有深沉暗涌。
忽的,他將茶盞猛地一放,犀利寒冷的目光朝那排書架射去,眼底似有通紅怒火燃燒。
「來人。」他陰沉着嗓子開口。
外殿當值的一名小內侍應聲而入。
昭帝望去,「所有人都出去,沒有朕的吩咐,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小內侍應聲退下。
聽得外殿厚重的殿門閉合聲傳入耳中,昭帝眸子一狹,霍然起身,朝那排書架走去。到了書架前,他定住,眸光深邃地盯了一瞬,忽的伸手,將一旁的那個落地汝窯大花瓶一旋。
眼前那排書架,忽的從中間分開,往左右兩邊挪去,露出中間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昭帝臉色一沉,抬步跨了進去。
進洞的瞬間,窗外的陽光射進來,打在他半邊側臉之上,細碎的光線中,他眼角神情,顯出幾分冰涼的詭異。
*
沈初寒出了昭帝寢殿,看向王喜道,「王公公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宮便是。」
王喜殷勤地笑笑,「王爺,方才您也聽到了,皇上吩咐了,讓老奴務必將您送出宮,老奴不敢怠慢啊。」
沈初寒涼涼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王喜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他是昭帝的心腹,自然知道如今昭帝對沈初寒和君徹都不大信任,既然昭帝方才特意強調讓他親自送沈初寒出宮,他就不可能送到這裏便回去。
被沈初寒這般看着,他頓時覺得脊背一陣發涼,也不敢再直視他,只訕訕地一笑,「請吧。」
沈初寒收回目光,抬步繼續往前走去。
王喜舒一口氣,跟了上去。
一直將沈初寒送出了宮,王喜這才行禮退去。
宮門處停着寒王府的馬車,馭車的是慕白,見沈初寒終於出來了,跳下來迎上前,「公子,有事耽擱了嗎?」
「被昭帝叫去了。」沈初寒淡淡道,掀袍上了馬車。「走吧,回府。」
「是。」慕白應諾,揚鞭一甩,馬車緩緩啟動,朝寒王府駛去。
沈初寒端坐車內,神情冷若霜雪,眸光定定地看着晃動的車簾,似有幾分出神。
慌亂的眼神,心虛的態度,昭帝的這一系列舉動,由不得他不多想。原本若沒有他這些反應,沈初寒也許還不會那麼懷疑那聲異響的來源,可如今,他心底卻疑竇頓生。
那堵牆後面,那排書架後面,是不是有什麼?所以昭帝才會流露出一瞬間的慌亂?
想到這裏,他掀開車簾。
慕白詫異地轉頭,「公子?」
「宮裏的眼線,最近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慕白搖頭,「暫時沒有探到什麼異常。」
沈初寒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道,「派人全天盯着昭帝的寢宮。若是有機會,派人潛進去,摸清楚內殿那排書架周圍有沒有什麼異常。」
慕白微蹙了眉頭,「公子可是今日發現了什麼?」
沈初寒「嗯」一聲,沉鬱的語氣飄入慕白耳中,「我懷疑,昭帝的寢殿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密室,想辦法探查出來。」
慕白一驚,忙點頭應了,「公子放心,屬下一定叫人儘快去查。」
「嗯,還有上次叫你查的容箏,有消息了沒有?」
「暫時沒查到什麼可能危害到少夫人的信息,所以還沒有同公子匯報。」慕白應聲。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唔」一聲,「她是什麼情況?」
「容姑娘是容家嫡女,排行第三。不過」慕白微微一頓,遲疑着開口道,「曾有傳言說,容姑娘其實並非容夫人之女,而是而是容老爺的私生女,當年很小的時候便被抱了回來,歸在了容夫人名下撫養。但奇怪的是,容夫人對容姑娘卻很好,甚至好過排在容姑娘前頭的容二小姐,久而久之,這傳言也就淡了下來。」
沈初寒略一挑眉,眼底光華隱隱浮動。
「容老爺有几子幾女?」沈初寒又問。
「容夫人替他生了一子二女,他兩個小妾還分明給他生了一子一女。容家如今雖已分家,但容老爺一家和二房三房仍住在一起,容老太爺與容老爺一家同住。」
「嗯。」沈初寒淡淡應一聲,眼底的波瀾趨於平靜,顯然對這些容家的家長里短沒什麼興趣。
「她性情如何?」
「據屬下手下打探到的消息,容姑娘性情恬靜,性子溫和,知書達理,又挑得一手好香,如今容家名下那間沉香閣的聲音幾乎都交給了她在打理,生意蒸蒸日上,容老爺十分喜歡她。」
「好。」沈初寒點頭,「她那邊,撤掉人手吧,不必再刻意跟着了。」
既然暫時查出來沒什麼問題,他也不好做得太過,萬一阿綰那邊知曉了,說不定會以為自己不信任她,他不想讓她不開心。不管怎麼說,能得阿綰親眼的人,應該不會是什麼奸邪之人才是。
剛要放下車簾,慕白卻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怎麼?還有什麼要說的?」沈初寒開口問道。
慕白咧了咧嘴,遲疑道,「公子,這個有件事,屬下不曉得該不該說。」
「說。」沈初寒睨他一眼,淡淡開口。
慕白清了清嗓子,組織了一下語言,「少夫人知道您讓屬下去查容姑娘的事。」說完這話,他心虛地垂了頭,不敢看沈初寒。
上次陪同宋清歡去玩沉香閣的時候,宋清歡便問了他這個問題,當時是想着要告訴沈初寒的,只是瞞着安插宮中眼線之事,一時半會竟忘了,這會沈初寒問起才想了起來,也不知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沈初寒微愣,挑了挑眉,眸光微沉,似自言自語開口道,「阿綰知道了?」話音落,自嘲地一笑,「是了,阿綰那麼聰明的性子,怎會猜不到我要做什麼?」
他抬眸,落在慕白側臉上,「阿綰說什麼了?」
「沒沒說什麼,只讓屬下查到什麼信息派人去告訴她。」
沈初寒眉頭一松,唇角笑容有幾縷複雜。
阿綰啊阿綰,他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自己的那些心思,是瞞不過阿綰了。不過慶幸的是,她似乎並不生氣的樣子?看來回去得探探她的態度才是。
「知道了。」他緩緩抬頭,收回手,放下了簾櫳。
送沈初寒回寒王府之後,慕白便又出了門。
既然公子說要撤回暗中探查容姑娘消息的那些人,那麼跟着她的那兩名隱衛也可以撤回了。正好他現在無事,便親自跑一趟,自己去通知他們吧。
以往這些事,他極少親自出馬,今日突然來了興致,他雖然給自己找的理由是正好無事,但內心深處也知道,似乎似乎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那張清水芙蓉般的清麗容顏,臉頰有幾分發燙。
跟在公子身側,他見過的絕世美女不少,可唯有這位容姑娘,不知為何,給他留下了不一樣的感覺。
搖了搖頭,將腦中綺念趕了出去,足下運功,飛快地朝容府行去。
到了容府附近,他掏出信號彈放了上去,然後就在巷子裏等着。
很快,有兩名隱衛從屋頂上悄無聲息一躍而下,落在了慕白面前,「見過閣主。」沈初寒手下分明暗兩閣,明閣中主要是訓練沈初寒身邊貼身侍衛,閣主為慕白,暗閣之人主要為負責情報暗探的隱衛,閣主為玄影。
但明暗兩閣事務多有交叉,所以暗閣之人也聽從慕白號令。
「容姑娘如今在哪裏?」慕白沉聲開口。
「回閣主的話,還在府中待着,尚未出門。」
「她每日都會出門麼?」
「沒有意外的話,容姑娘每日都會去沉香閣查看情況。」
「好。公子下了命令,之後你們不必跟着容姑娘了,撤回去吧。」慕白看向兩人吩咐。
「是。」兩名隱衛抱拳應了,「屬下告辭。」說着,「嗖」的一聲,兩人的身影很快又消失在狹長的小巷中。
慕白停了一瞬,抬步朝巷子口走去。
剛出巷子口,眸光一瞥,忽然瞧見容府門口的馬車,眉眼一蹙,閃身又躲入了巷子中,只微微探出身子,觀察着容府門口的情況。
一人從容府中走出,身後跟着一名侍女,定睛一瞧,正是容箏。
她今日穿了一身梨花青繡輕羅長裙,行走間裙擺如雲翳飄舞,襯得她越發顯出幾分出塵之姿。行到馬車前,身後的侍女替她打起車簾,請了她上車。
簾櫳落下,馬車啟動,緩緩駛過慕白跟前。
慕白隱入巷中,待馬車離開後方探出身,看着馬車離去的方向,也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般,腳下一動,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馬車駛出容府所在的巷子,朝沉香閣方向駛去,中間還要經過另外一條較為僻靜的小巷。
慕白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着,好在馬車駛得並不快,所以他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便跟上了馬車行駛的速度。
進入第二條巷子時,因為小巷路窄,馬車的速度越發慢了起來。
慕白不敢跟太近,怕被車夫發現,在巷子口四下一瞧,剛要躍上屋頂,忽然聽得前方有馬兒嘶鳴聲傳來。
他神情一凜,目光朝前看去。
卻見不知何故,容箏坐着的馬車在巷子中間停了下來,方才那聲嘶鳴,便是馬車便逼停的聲音。
他眉頭微皺,腳尖輕點,輕盈地躍上了屋頂,沉了眸光往巷子裏掃去。
這一望,不由暗自心驚。
原來,馬車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三名男子,手持尖刀,面目猥瑣,不懷好意地盯着馬車外的車夫。
慕白貓着身子,悄無聲息地前進了一段路,在屋頂上匍匐下來,凝了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巷子裏的情況。
車夫顯然沒見過這種陣仗,嚇壞了,抖抖索索地半天沒開口。
車內有一把清泠的嗓音傳了出來,「劉叔,怎麼突然停了?」
那被喚作劉叔的車夫這才勉強回了神,顫顫巍巍道,「小小姐,有人有人在前頭堵住了路。」
那三名男子把玩着尖刀,愈發逼近。
身後的馬車帘子被人掀起,一人的身子從車廂中探出,是容箏身邊那個小侍女,「劉叔,誰擋路」話音未落,便瞧見了馬車見那不懷好意的三名男子,嚇得尖叫一聲,縮回了車廂中。
「小小姐」隱約聽得她受到驚嚇的聲音傳出,「外頭外頭」她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眼睛圓瞪,嚇得臉色蒼白。
容箏立馬察覺出了不對,眉頭一皺,側了身子朝外看去,這一看,正撞上其中一人不懷好意的淫邪目光,心中也猛地一驚。
「你們是誰?」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沉聲出口。
一名男子淫笑一聲,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臉上流連,「姑娘長得可真是美啊,下來讓哥哥好好瞧瞧?」
說話間,三人愈發逼近,其中一人一把揪住車夫的衣領,手一掀,便將他掀翻在地。
容箏心跳一滯,將侍女擋在身後,儘量維持着面上的平靜。
「姑娘,你先下來吧。下了車,我們好好談談。」一名男子面目猥瑣之色。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要錢?我回去便可以給你們。」容箏略有幾分色變,但她也知道,這巷子較為僻靜,難得來一個人,若想要等着援兵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她被困在這馬車當中,進退維谷,處境着實有些艱難。
「我們不要錢,就想跟漂亮姑娘好好談談。」
身後的侍女已經嚇得叫都叫不出來了,只抖抖索索地偎在車廂一角,緊緊攥住容箏的衣角,「小姐,不要不要下去,下去了,他們一定會」
話音未落,一人面露不耐之色,手一揮,只見銀光一閃,匕首脫手,飛快地刺入車廂之中。</td></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