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玉公主正微微垂眸跟身旁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卻見那男人懷中抱着幾匹布,看那布的顏色和花樣,分明是給女子做衣裳.網
而此時的藺玉公主突然感覺一道強烈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過來,不知怎麼的,她的一顆心頓時猛地一跳,像是有感應似的,她抬眸迎上那目光,頓時撞進了一彎深潭之中,她頓時停下了腳步。
而她身邊的男子注意到她的異常,下意識問了一句,「怎麼了?」而同時,亦是跟她一起停住了腳步,不由順着她驚訝的目光看去,之間前面她的家門口站在一個男子,那男子手中牽着一匹馬,站在那裏,雖看不太清面容,但是身姿卓然,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讓他心中不由暗生了嘀咕,這男人是誰?
在愣了這片刻之後,藺玉公主按捺了心思,抬步走上前去,而跟在她身旁的男子亦是隨她一起走到溥承蘊的身邊,只是此時的藺玉公主哪裏還能分出心思來注意到他,一直等到她在溥承蘊身邊站定之後,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便是開口先對這男人介紹溥承蘊,道:「這位是……」這麼一想,他們之間的關係還真是不好說,略想了一下,藺玉公主這才接着道:「這位是我的故友,溥公子。」溥承蘊的身份到底是特殊,不好說太多。
然後才對溥承蘊介紹自己身邊的男子,「這位是齊公子。」更簡潔。
雖說介紹是介紹了,但是兩個男人對彼此的身份仍是一點不清楚。
藺玉公主見着溥承蘊哪裏還有心思去應付旁人,便是伸手去接身旁這位齊公子懷中抱着的幾匹布,輕聲道:「多謝齊公子送我回來,實在是勞煩了。」
這話一出口,顯然沒有多留那齊公子的意思,那齊公子也是識趣,看着藺玉公主道:「無妨,舉手之勞罷了,之後的事情還要勞煩阮小姐你了。」
聽到這位齊公子稱呼藺玉公主為『阮小姐』,溥承蘊微微挑了一下眉頭,但是也沒多說什麼,目送那齊公子走遠之後,藺玉公主這才對溥承蘊道:「進來再說吧。」
溥承蘊跟着藺玉公主一起走進這庭院,雖然已是蕭瑟的秋季,但是院中卻種植了秋海棠、山茶花一類,倒也是欣欣向榮。庭院很小,但是佈置得很精緻,看得出來是用了心的。
藺玉公主把溥承蘊給引到前堂,輕聲道:「坐吧。」
溥承蘊卻是道:「我還是先去拜見萱……拜見一下伯母吧。」一時之間還真是很難該掉這個稱呼。
藺玉公主聞言不知怎麼的,面上竟是有些發紅,「我母親不在家裏,她跟我外祖父一起去學堂了,估計還要等會兒才能回來。」
也就是說,現在這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就連溥承蘊都覺得局促不安起來,心裏攢下了許多話打算要跟藺玉公主說的,可是現下見了面,卻不知道該從哪句說起了。
「方才那個人……他是?」兜兜轉轉,結果先開口的卻是這一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溥承蘊就有些後悔了,可是轉念一想,若是不問,心裏都不在意了嗎?方才看到藺玉公主和那個男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心裏分明是堵得慌的。
藺玉公主聞言卻是有些奇怪地看着溥承蘊,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略頓了一下,藺玉公主這才應道:「齊公子他是……他是這裏齊府的公子。」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說,方才不是已經介紹過了嗎?
溥承蘊聽到藺玉公主這樣回答,不由緩緩勾起了嘴角,覺得她這樣搞不清楚的樣子還有些可愛,「我是問你為什麼跟他走在一起,你們方才在說什麼嗎?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
「哦,」藺玉公主微微點頭,「他母親再過一陣就要過六十大壽了,他希望我能給她母親做幾套衣服,當然不是我做,是……那個……我們在這裏開一間衣鋪,鋪子裏面的繡娘做。」
「他要給他母親做衣服,所以送你回來?」
「不是,是他去鋪子裏挑選花樣,結果挑完之後,正好鋪子要打烊了,而我要那幾匹樣布回家,他擔心我一個人拿不了,所以就送我回家。」
溥承蘊心中有些酸意,「那他還真是好心。」
藺玉公主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就連喜歡溥承蘊也是被動的,所以她不明白溥承蘊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他的語氣似乎怪怪的,好像不是在誇獎齊公子。
而且她也不是很懂,為什麼溥承蘊跟她見面之後,先談論的竟是齊公子。不過轉念一想,也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今也是尷尬,好像談論什麼都不合適。
儘管不合適,有些話還是要說的,這也是她想要見溥承蘊一面的目的。
「具體的事情,我想你應該已經從悅汐那裏聽說了,我……是我對不起你。」
溥承蘊看着這樣的藺玉公主,心中卻是糾結得難受,「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你想過你想要的日子,這原沒有什麼錯。只是哪怕你提前告訴我也好,不該以這樣的方式消失,若是我沒有想起去找你外祖父的話,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還活在這世上了。當初知道你死去的噩耗的時候,我真的……生平第一次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他的聲音像是沾了梅汁,又沾了糖,落在藺玉公主的心頭又是酸又是甜,她知道溥承蘊對於她是真心的,當初他還在昊黎的時候,她就感受到了,但是她沒有想到他對自己的感情已經深到了這種程度,生不如死嗎?
藺玉公主又仔細看了一下溥承蘊,他的確比以前瘦了許多,神情看起來很憔悴,悅汐已經在之前的來信里跟自己說了,得知自己去世的消息之後,他很難過。真正讓她震驚的是,他在得知自己葬身火海的消息之後,竟還千里迢迢從啟辰趕到了昊黎,要見自己最後一面,甚至以自己未婚夫的身份給自己下葬,更甚至,還不顧啟辰皇帝的反對,迎了自己的衣冠回啟辰,堅持要跟自己行完成親之禮。
面對這樣的深情厚誼,就算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他給感動了,更何況,藺玉公主並非是鐵石心腸。但當時,她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哭了一夜之後,她只好安慰自己,七殿下還年輕,他以後的日子還長着,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人,有天下間的美人供他選擇,日子久了,他也就會把自己給忘了。自己是想回頭,也再不能了。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猜到自己還在人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藺玉公主自己也判斷不清,自己到底是喜還是憂,不過方才她確定了一點,再次見到溥承蘊的時候,自己的心裏是高興的,她喜歡看到他。只是她心裏也清楚,這一次之後,這輩子只怕是再難見到了。
「所以,我才會寫信給悅汐,希望能再見你一面,把話說清楚。我並不是不願意嫁給你,之前我是真心實意想要嫁給你的,我甚至都想好了,等我嫁去啟辰之後,把我母妃也接過去,我們當時都已經計劃好了,就等着……可是後來,悅汐告訴我,你是你父皇屬意的儲君人選,你將來是要做皇帝的,那個時候,我感覺上天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的經歷,你想必也很清楚,皇宮這個地方,給我留下的只有夢魘,我急切地想要逃離它,原本以為嫁給你之後,我就能逃離這種日子了,但是上天偏偏要這樣安排。後來,琴美人在冷宮自殺了,我就好像能看到我將來的結局一樣,我太害怕了。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可是這種喜歡卻抵不過我對皇宮的恐懼,所以我才請求悅汐,讓我也假死,逃離皇宮,逃離這門婚事。」
溥承蘊點頭,「我了解。可是,我想,若是你提前跟我說出你的顧慮的話,或許現在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藺玉公主聽他這樣說,心裏也有些難受,半晌都沒有說話。
溥承蘊輕輕嘆了一口氣,放柔了聲音問道:「你在這裏住得開心嗎?」
藺玉公主微微點頭,「我喜歡這裏,一切都很舒適,比以前在皇宮裏的時候好多了。因為一早就有了計劃,所以我托着悅汐,幫我們先弄了一些東西出來變賣,多少也積攢了一些銀子,就在這裏開了一間衣鋪。我外祖父就在這裏找了一間學堂教書,就是方才你見到的那位齊公子,他們家開的學堂。其實不止是他們一家,是這裏幾個顯貴人家一起辦的學堂,他們幾家的孩子都可以在這學堂里上課,我外祖父就給他們授業。說來也是巧合,正好他們幾家想給他們家的小姐們給開課堂,我母親從小跟外祖父也學了不少的詩書,以前家裏也請過樂師,教過樂曲,琴棋書畫一類,我母親都懂一些,所以也就去做了這女先生。」
說到這裏,藺玉公主微微笑了起來,「我從來沒有見我母親這麼開心過,宮裏的日子把她困得鮮少能看到笑臉,如今她終於掙脫了皇宮,整個人都比之前明艷了幾分。」
藺玉公主說得起勁,可是溥承蘊聽的重點卻放在了那位齊公子的身上,怎麼他們家的什麼事都跟這位齊公子扯上了關係?而且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方才那位齊公子跟藺玉公主一起走過來的時候,他看藺玉公主的眼神可不一般,要說那位齊公子對藺玉公主一點心思都沒有,他是萬萬不相信的。
只是藺玉公主對於這種事情好像還是懵懵懂懂的,不大理解。
想到這裏,溥承蘊又是一陣悵然,她現在懵懂,不代表永遠懵懂,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那位齊公子對她是什麼用心,而那個時候她大概已經把自己給忘了。
心裏到底是幽怨的,一向灑脫的溥承蘊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由得拈酸吃醋起來,雖然語氣平常,但是卻也掩不住酸意,「你一直想過平凡的日子,想嫁普通的男子,或許那位齊公子是很符合你的心思的。」
藺玉公主聞言先是有些詫異地看着溥承蘊,繼而眼睛裏似有惱怒之色,暗暗握緊了手心沒有說話。
溥承蘊到底是揪心,低頭見着藺玉公主把自己的帕子絞得死緊,心中就更加難受,他不由得伸手去握住藺玉公主的手,柔聲道:「抱歉,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只是我心裏難免嫉妒。」
掌心下的肌膚柔嫩滑膩,一握上去,就不想再放開。要換了以前,溥承蘊是不敢這樣做的,他知道藺玉公主不怎麼喜歡自己,所以一直不敢做僭越的事情。只是到了此等境地,他是進退兩難,又覺得藺玉公主對自己似乎也並非全然無情嗎,所以就有些忍不住了。
藺玉公主也是頭一次跟一個男子這般親密接觸,雖然只是握了一下手,但是那顆心卻是砰砰地跳了起來,說起來,身邊的這位男子還是她的未婚夫,雖然現在是『前』未婚夫了。
她知道以一個女子的矜持,她現在應該掙扎着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下抽出來的,可是她不想動,她就是想被他這麼握着,他可是自己的未婚夫啊,有什麼不行呢?
可是這麼想着,藺玉公主卻忍不住落了淚,自己現在已經不是藺玉公主了,他也不再是自己未婚夫了,他以後會是啟辰的皇帝,他的身邊會有許許多多的女人,他遲早會忘了自己,忘了他曾經有這樣一個未婚夫。
藺玉公主的淚順着她的下巴滴在溥承蘊的手背上,可卻像是燙在溥承蘊的心上似的,他不由地輕聲喚道:「藺玉……」
被他這麼喚了一聲,藺玉公主卻是小聲啜泣了起來,「我道你為什麼一見面就問我關於那齊公子的事情,原來你竟是懷疑我跟他有什麼,我就算再怎麼樣,也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斷不會有着未婚夫,就跟旁的男子糾纏不清。不對,你也不是我的未婚夫了,你也沒資格質問我這些。」
溥承蘊不是沒有見女人哭過,宮裏倒是有幾個年紀小的公主,沒事兒喜歡撒嬌,眼淚汪汪的,做出惹人憐愛的姿態來,可他從來都覺得那樣子很有些做作,心裏很是看不上。
但是如今他算是知道,原來之前覺得厭煩,是因為心裏不在意罷了,如今看着藺玉公主這般在他面前落淚,一顆心真是擰緊了地疼。
他忍不住出口輕哄她,「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問的,我只是看見你跟他坐在一起吃醋,忍不住而已,是我自己心量狹小了,你別跟我一般見識。」他知道藺玉公主從小吃了很多苦,是個心裏堅強的女子,她不會向那些嬌滴滴的公主一般,沒事兒喜歡落淚博人憐愛。正如,當初,她衝進火海里把自己救出來的時候一樣,她是堅強的,正因為她是堅強,不輕易落淚的,所以看她落淚,就更加讓人心疼。
可是女人都是這樣的,哭了也便哭了,若是沒有人哄,傷心勁兒過去,一會兒也就好了,可若是有人哄,那這哭聲算是止不住了,越哭越覺得委屈,只想讓人再好好哄哄才罷。
溥承蘊被她哭得手足無措,正要站起身來安慰,這隻手剛剛碰上藺玉公主的肩膀,門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