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周澤抽着煙,唐詩站在旁邊,咀嚼着奶糖。
屋內,牆壁上的屍首頹然地垂落着,臉上恐怖驚悚的表情清晰無比,像是殺人藏屍案才剛剛發生。
都死了,
一個都沒留。
徐樂死了,
殺死徐樂的人死了,
肇事司機死了,
堂弟死了,
一條線上的所有點,都死了。
就連周澤,其實也是死了。
正如唐詩所說的那樣,有時候不是你自己刻意地去避免麻煩,麻煩就真的也不會再來找你。
一個口袋,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張開,無論你願不願意,樂不樂意,其實你都在這個口袋裏。
「都死了,線索也就斷了吧。」
唐詩看着周澤,嘴角含笑,她似乎很喜歡看周澤這種情緒和狀態。
狼群里一群狼各個苦大仇深整天陰沉着臉,結果一隻哈士奇出現,只想着躺在那裏萌萌噠,
真的是一件讓人很不爽的事情。
憑什麼我們一個個心思沉重,
只有你一個人天真爛漫?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一點不僅僅體現在金錢分配的方面。
「目前來看,確實是這樣。」
周澤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而且,我還得擔心一件事,那就是警方會不會最後調查到我的頭上。」
主謀,花錢的,是徐樂。
司機死了,中間聯繫人堂弟也死了,
之前周澤忍着不去報仇的原因也是這個,他不想暴露自己,因為這會毀掉自己現在的生活。
現代社會和古代有太多的不同,哪怕古代也有戶籍制度,但一個沒身份的人真想藏下去隱居下去,其實不難。
而現代社會,一個人的身份信息標籤卻很重要,當然,周澤想藏的話也可以藏,但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生活質量的快速滑坡,整天東躲西藏。
眼下,人不是周澤殺的,但周澤自然而然地就得承擔他們被殺之後所可能引起的風波。
復仇的爽感沒享受到,
還得背鍋,
好氣哦!
拿出手機,周澤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喂,我要報警。」
唐詩沒陪着周澤去警局,而是先回了書店,在雨天穿着雨衣踩着泥濘的道路陪周澤查看了兇殺現場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致了,她不可能再去陪着周澤去面對警局裏複雜的筆錄和詢問調查。
至於周澤,他沒辦法,他必須得這麼做,畢竟,是他剛剛打電話給派出所詢問了死者的住處,若是現在不報警,等之後屍體被發現了自己的嫌疑只會更加地大。
而將屍體秘密處理掉,周澤不願意這麼做,在沒分得清楚到底是誰在幕後操控這一切時,周澤不想去自作聰明幫別人收尾。
可能,一不小心,自己就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
調查和問話,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八點多,換了幾波警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他們是把周澤當作了兇手去對待的。
不要以為兇手就不會主動報警,
事實上,
根據警方大數據的統計,有八成以上的殺人案件中的兇手會偽裝成「吃瓜群眾」重回案發現場看看。
大部分兇手的心態是想去偽裝自己和查看一下訊息,少部分則是本着我殺了人就得去欣賞一下我的藝術品的變態思維。
如果死者遲遲沒有被發現,對於兇手來說無疑是明珠暗投,蒙娜麗莎的微笑被一層黑布蓋上了,撓人心痒痒,所以乾脆自己報警好讓這層蓋頭被掀開。
到最後,是一個頭髮半白的老刑警坐在周澤面前,合上了記錄本,對周澤道:
「周先生,你可以離開了,但請你這一個月暫時不要離開通城,我們可能還會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好。」
周澤起身,離開了審訊室,走到了警局門口。
回過頭,看了看身後進進出出的警察以及停在裏面的一排警車,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壓力。
或許,用不了多久,那起製造出來的車禍真相也會浮出水面,到時候自己所面對的,可能是真正的風浪。
苦主其實是自己,但真兇,
也是自己。
周澤準備回書店,他有些累了,想先休息,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了,小姨子的電話。
「喂,徐樂,你那個大伯又來了,坐在樓道口,我喊他進來坐他也不願意,就說要等你回來。」
大伯?
「就說我不會回來了,也別告訴他我新店的地址。」周澤這時候不想去搭理無關的人。
「哐當!」
電話那頭傳來了砸門的聲音,
周澤眉頭微皺,問道:「怎麼了?」
「額,你大伯在砸門,他說,如果你今天不回來,就要你去坐牢。」
聞言,
周澤抬起頭,咬了咬牙,道:「告訴他,我馬上回來。」
…………
沒人願意像是受氣包一樣活着,沒人願意讓自己的生活受到掣肘,大家都想隨性,但人生就是如此。
當你幾個月大的時候,你能到處噓噓,可以隨意尿床,你的長輩和親戚們還會笑臉相迎,彈一彈你的小丁丁。
但當你十多歲,二十多歲之後,想再隨意地噓噓,想再被彈丁丁,就不可能了。
你很難想像一個四十五歲的長輩彈着一個二十幾歲年輕人丁丁的畫面:
你又尿了,好皮哦。
這個畫面,太辣眼睛。
也因此,當周澤出現在徐大川面前時,
徐大川一臉陰沉,
周澤也是一臉陰鬱。
大家都不開心,
大家都不快樂,
但大家還得碰面。
徐大川沒去傷害屋子裏的人,周澤來的時候,他蹲在那裏抽着旱煙,看見周澤過來,他站起身,拍拍褲管,
「陪我出去走走。」
這一次,徐大川沒帶土特產,空手而來。
周澤和徐大川一起走了出去,他也沒去和門縫裏的小姨子和林醫生打什麼招呼。
二人走到了小區外面,
天已經完全黑了,
路燈下,人也不是很多。
徐大川走了一段路,又蹲了下來,「砸吧砸吧」地抽旱煙。
周澤在他旁邊站定。
「小船子已經燒了。」徐大川說道。
小船子應該是堂弟的小名。
「嗯。」周澤應了一聲,「我當時不在通城。」
「沒事。」
徐大川敲了敲旱煙杆,抬起頭,他的臉上滿是滄桑和溝壑,這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男人,辛勤持家,徐樂這個大學生,其實也是他供出來的。
「阿樂啊,小船子出殯那天,你沒來,真的有些不地道啊。」
徐大川眼角濕潤,蹲在那裏,用乾裂的手背擦着自己眼角的淚水。
「我說了,我當時不在通城。」
徐大川忽然站起身,一隻手攥着周澤的衣領,把周澤往外一推,將其靠在了電線杆上。
「阿樂,跟大伯說實話,小船子,是不是你做掉的!」
周澤眼睛微微一眯,徐大川剛剛問的話裏頭,信息量很多。
之前,周澤是對徐大川有些好感的;
是是非非對對錯錯,和他沒什麼關係,而且,徐大川算是自己重生以來,第一個真正關心過自己的陌生人。
他能忍受林家的白眼帶着土特產來看自己,
哪怕在病床上依舊會對着林醫生這個侄媳婦兒笑眯眯滿意得不行,
還說如果上門女婿當不下去,大不了回去跟他一起種地。
在周澤看來,他本該淳樸,本該善良,本該作為一片淨土。
而現在,似乎這片淨土,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純淨。
「不是我。」
周澤伸手,攥住了徐大川的手腕。
「小船子和你的事兒,別以為我不清楚,我也知道小船子這陣子經常到你這裏來跟你要錢,他不懂事兒,他不爭氣,他有千錯萬錯。
但他畢竟是你弟弟!」
徐大川眼睛開始出現血絲,整個人,有點發瘋的趨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周澤忽然很厭惡眼前的這個男人,
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徐大川把臉湊到周澤面前,一字一字地道:
「那個司機,是不是死了,他是我隔壁村的,你以為小船子能認識什麼人,能懂得什麼人嘴巴瓷實?
他才幾根毛,有什麼資格去跟別人談?
那個司機,是我去找的,去談的。
大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婆姨喜歡上了別人,你日子過得憋屈,大伯就幫你一起把那個小三給弄死!
大伯想讓咱家所有孩子,都過得舒舒坦坦的,不被人欺負,不被人瞧不起。
但,
阿樂啊,
你不能殺小船子滅口啊,
你爹死得早,是大伯供你讀書的,大伯一直拿你當自己的孩子!
你掏心窩子地跟大伯說一句實話,
小船子,到底是不是你像上次那樣叫人把他故意撞死的,
你是不是想滅口?」
周澤深吸一口氣,
徐大川問錯了對象,
事實上,
他每一句問話,都相當於是在火上澆油。
要知道,在他面前的,
不是他的侄子徐樂,
而是那位在那起事件中,真正的受害者苦主!
「砰!」
周澤一腳踹出去,將徐大川踹翻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周澤有種忍不住想要自爆的感覺;
他後悔了,非常地後悔,早知道是現在這個局面,當初剛重生的自己就該主動向警方自首。
徐樂的堂弟,
徐大川,
那個司機,
都一起接受來自法律的制裁吧,哪怕他以徐樂的身份一同受到牽連,無所謂。
就拿這賺來的第二輩子,給自己的第一輩子復仇,似乎也是快意恩仇。
至少,
比眼下的進退維谷,要好得太多太多。
只是現在,
堂弟和司機都死了,那個殺徐樂的人也死了,他們死得乾脆,也讓周澤的復仇無從談起。
你有勁,你有力氣,但一拳打在棉花上,總是憋屈。
被踹翻倒地的徐大川馬上爬了起來,對着周澤大吼大叫道:
「阿樂,是你翻臉不認人的,
我要去公安局舉報,
你是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
我要你給小船子陪葬,陪葬!!!」
周澤看着徐大川,
看着這個哪怕現在看起來依舊是飽經風霜一臉憨厚的老男人,
負於身後的左手,
慢慢地長出了黑色的指甲,
周澤嘴角勾了勾,
似乎是在品味着這個詞:
「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