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那無恥之徒來了?」
「武者講究意志,竟然無法控制自己,而沉淪於美色,我看他也不過如此。」
「也許是以訛傳訛,浪得虛名!」
街頭,巷道,踏踏的腳步聲突然傳來。
錦繡華服的男子抱劍斜靠着,身後是喧鬧的酒樓,樓中有客,正俯首而望。
這男子,乃是劍一門的後起之秀,對於藏雷式的悟性,令人咋舌,而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就已經超過了這一流派大部分人,而名列前幾。
「青霜公子」是江湖中人送他的外號,沐以白是他的名字,概是因他出劍如紫電,而又面常霜寒,令人不敢接近。
但是,無論他做過什麼事,或者即將做什麼事,會取得什麼名聲,他都知道自己不是第一。
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心中若不爭那第一,怕是連第一千都排不到,所以無論天才,精英,心裏都是懷着「武無第二」的心。
他無論取得什麼成就,贏得什麼榮耀,都不開心。
因為他頭上有那個人。
他橫空出世,遮蔽天宇,令這一代所有的同輩,都只能仰頭眺望,只能存在於他陰影之下。
而他現在來了。
沐以白感到自己的劍在懷中跳動,若不出劍,他將被自己灼燒的血焚身而亡。
所以,青霜公子站在了街頭,恭敬地抱拳,又行了個大禮道:「你來了。」
他很有禮貌,因為對對手尊敬,就是對自己尊敬。
儘管那個男人的穿着打扮,如同街頭再尋常不過的流浪漢,他的刀連鞘都沒有,鏽跡斑斑,而背後的酒葫蘆則是皸裂無數,如蛛網密佈,又如心中傷痕累累。
可是,即便他穿的再破,武器再爛,沐以白都不會輕視他。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百萬,一千萬,一億,十億的流浪漢,他都是其中最閃亮的那個。
如此奪目!
粗衣蓽履,不掩其絕世豪情,英雄氣概!
夏極看了他一眼,用滄桑的聲音道:「我不是為你而來。」
沐以白道:「可是我已經在這裏了。」
說罷,他站在了街心,站在了那男人的必經之路上,似乎告訴他,若是不戰勝他,這條路就已經到了盡頭。
可是夏極依然在緩慢的走着,猶如拖着步子,似是腳上、身上有看不見的鐐銬。
他沒有停下。
沐以白喝道:「劍一門,藏雷流,沐以白,請夏師賜教!」
他說的依然是夏師,而不是無恥之徒,只因或許在他心裏,無論這個男人犯下什麼錯,他都配的上「師」之名。
夏極沒有停,他不願賜教。
沐以白厲聲道:「請出刀!」
夏極停下腳步,幽幽望天,嘆了口氣。
眾人忍不住隨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目光所及之處,不在那幻變翻湧如漩渦的雲海中,而是停駐在盡頭的一朵浮雲。
悠閒,而純淨。
但他畢竟已經停下了。
沐以白再不留手,他擺出了起手式,亦是藏雷流最難學,最容易無法銜接後招的「亟陰式」。
封寂以弧月,而藏雷以亟陰。
若要成為天才,那麼所選的必然是別人不敢選擇的!
沐以白氣勢全部收斂,卻如那難知的陰中雷霆,長劍微斜向地,低伏,而謙遜。
「出...刀...」他的聲音如山雨欲來。
而下一刻,便是狂風滿樓,雷電經天,他雖非劍聖,但是若論劍意,早已出類拔萃,同輩之中幾乎敵手!
他劍如紫電,身是白影,攜着撕裂空氣的霜寒,直指那對手。
夏極終於回過了神,他往前走了一步,而手也握在了刀柄上。
只是這一步,劍已至眼前。
他手如殘影,明明極快,但卻給人以溫柔、緩慢的感覺。
然後他握住刀柄的手,微微一沉,再輕輕一撥。
如同變戲法一般。
青霜公子的必殺一劍已經被破了,他的劍被這刀柄給砸的飛了出去,劍都沒了,勝負自然已分。
沐以白愣愣看着手心,手心卻空空如也,他這才明白眼前這男人的恐怖,可是他依然留了手,因為自己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滄桑的聲音沉默片刻,旋即傳來:「我,不傷同道。」
同道?
誰是他的同道?
他已經不再是正道中人,而是墮落了,被美色所惑的無恥小人。
但夏極卻已不再多說,他用來時的步速,緩緩走開,風輕雲淡,似乎剛剛根本沒有交手一般。
這氣度...
即便身為對手,「青霜公子」沐以白也已經被深深折服。
夏極一路走,而街頭巷尾,樓中橋上,一個個心中不服的少年俊傑,或是看他不傷人,而夾雜其中,欲圖一戰成名的江湖中人紛紛來戰。
人力有時盡,說不定下一刻,他沒了力氣,內力無法貫通,那麼自己就可以成為擊敗這個傳奇的人,而揚名江湖。
這本是不公平的。
可是,卻似都被默認,而無人來問。
他來此,本就為了那即將處刑的小妖女向雪而來。
他來此,本就不該。
一個不該來此的人,無論被人如何無理對待,都無法爭辯。
所以,夏極也不爭辯。
他如亂流中的暗礁一般,沉默地出刀,他只用刀柄,而即便無奈用了刀身,卻也從未傷人。
因為刀是鏽刀,根本無刃,既然無刃,那又如何傷人?
他漫步在襄陽的街頭,如最刺眼的明光,而不時衝來的少年俊傑,江湖英豪,都不過是那撲火的飛蛾。
只是,這火卻太溫暖,暖到不會去傷害這飛蛾。
令人去迷惑,為何有人會這麼溫柔?
即便,他已經站在了另一邊。
夏極終於停下了步子,站在一個隨處可見的街頭,街頭那般擁擠,儘是隨處可見的人。
他收好刀,斜挎在腰間,似乎已經不準備拔出。
然而他身前卻是已經又站了一位挑戰的刀客。
煩死了。
該突破了...
夏極心中想着。
然後,他竟然閉上了眼,在敵人面前閉眼,再然後緩緩抬起了頭。
那刀客有些疑惑,莫非自己運氣這麼好,他是累了?
累了?
不!
天地間的光明驟然間,以極其恐怖的姿勢爆發,野蠻粗暴、摧枯拉朽地瘋湧入這尋常街道,這古老的襄陽。
而滿城長刀、長劍開始發出低鳴,在人手中、腰間不安地跳動。
似乎在朝拜。
在恐懼。
那即將出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