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地老鼠的生活】
就在這一天之後,我們的船開始轉向北上,朝着東北方向行駛。
又過了四天,這四天裏,船員又從船艙里抬出一具屍體,扔進了海里。
後來我才知道,這種偷渡的路程上死人是經常發生的事情,船艙里生存條件非常差,沒有足夠的淡水和食物,還有溫度和通風條件惡劣,甚至呼吸都會感覺到很困難。身體差點的人,在海上如果生病了,就只能硬撐了。
這種偷渡船上,你可別指望他們給你準備醫生和藥品!不過這並不是讓我感到心涼的原因……真正讓我覺得有些齒冷的是,這些偷渡船的船員蛇頭,對待人的態度!
同樣是人,是同類,就這麼被關在船艙里,不允許他們出來……這一切讓我感覺就好像是那些老電影裏販賣黑奴一樣!
這樣的見聞,讓我不禁對老蛇和他的手下疏遠了幾分。
不過隨後晚餐的時候,老蛇拉着我聊天,無意中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下面人死了,你們豈不是就收不到錢了?為什麼不給他們多點食物和水?」
老蛇笑了,他的笑容很冷漠,怪異的看了我一眼。
「你是中國人,不了解行情。」老蛇淡淡回答了一句,然後他一面抽煙,一面帶着蔑視的語氣指着船艙下面,道:「這些人,死了,不值錢。」
我刻意套了他一些話,老蛇也沒有在意,隨口和我說了一點這行里的情況。
偷渡是一個任何地方都免不了的問題,目前從東亞地區看來,偷渡的人蛇集團一共分為兩波。一波是中國國內沿海地區的,主要是福建一代。
另外的一波,則是東南亞的一些零散蛇頭了。
「我們和你們中國人不同。」這是老蛇地原話。
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福建一代的人蛇集團偷運不少內地的偷渡客去東南亞,港澳,當然還有日本,和美洲。
可以說那是一個偷渡的黃金時期……說起來很可笑,主要是因為那個時代國家經濟還不發達。不開放,各方面比較落後,和西方世界的溝通渠道也少。大部分偷渡者都是抱着去西方闖天下發大財的心裏出去的。
用句可笑地話來說,那個時候是「賣方市場」,也是人蛇集團的黃金時期,偷渡到美洲的價格很高,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講價……更重要的是,先付錢。後上船!!
這樣的行動直接帶來的後果是,幾乎當時所有的人蛇集團都缺乏「售後服務」意識。
人上船了,錢也收到了,人蛇集團通常都是把那些偷渡客當成奴隸一樣的運送,用最節儉地方法……船艙里儘量塞多人。多塞一個就是多一筆錢!清水食物儘量少帶,因為少帶貨就能多帶人!!
在那個時期,偷渡客的死亡率是很高很高的!
說到這裏,老蛇似乎笑了笑。道:「你別看前兩年說的那些偷渡船里悶死人或者汽車油罐里悶死人,這些新聞就吵翻天了……其實在早十幾二十年前,死人的數目要多很多倍!只不過那個時代傳媒不發達,所以沒有那麼大地宣傳出來而已。」
不過隨着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國的經濟騰飛,國力日漸強盛之後,中國和西方世界的交流也越發通暢,出國也不再是一件難事情了。而且。國家的經濟水準日增,尤其是東南沿海地區國民生活地提高,偷渡去國外,也並沒有很大的吸引力了。而這個時期,偷渡的人蛇集團的生意也就相對的慘澹了很多。
仿佛是開玩笑,又好像是印證「市場主導一切」這條真理。偷渡生意從賣方市場漸漸往買方市場轉變了……這話聽着都有些可笑。
不過為了招攬生意,人蛇集團也都採取了很多措施,以適應潮流。
比如。價格上的變動……老蛇說甚至出現道上幾家公司拼價格拼路線的局面……「就好像你們國內的旅遊公司打價格戰一樣。」
其次地。就是售後服務了!
這幾年偷渡死人的宣傳太多了,弄得很多人不敢偷渡出國了。所以現在偷渡的人蛇集團都是採取先收一半錢的辦法,安全到達目的地之後,再收另外一半!
這樣,在錢沒收全之前,他們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虐待偷渡者。因為人死了,他們就收不到尾款了!
「可是……這兩天死的那兩個人……」我皺眉問道。
老蛇眉毛揚了揚,他乾瘦的臉上帶着一絲殘忍和狡猾:「我說的那是你們中國地情況。我們和你們不同!」
隨後他解釋到,東南亞地很多小國家,國民經濟水準還很落後,偷渡生意的規則也還停留在中國十幾二十年前地那一套。
也就是先收全部的錢,然後再上船!
這樣的局面也就讓東南亞的這些人蛇偷渡集團,根本不在乎偷渡者的死活……反正錢已經收到了!
「穿上的人有越南的有印尼的,還有大馬的。」老蛇淡淡道:「他們都是先付了錢再上船的。」
隨後他又仿佛不經意一樣隨意提起了一件事情:更有一些心狠手辣的人蛇集團……收了錢之後,到了目的地還會和當地黑幫聯合弄一出黑吃黑的勾當!把穿上的人直接賣給當地的黑幫,聽說還有人給賣到南美毒品種植園裏去了!生死不知……
這些話聽得我心驚肉跳,立刻忍不住看着老蛇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深意。
老蛇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部,保證道:「放心,我是很講信用的!你是方胖子的朋友,我不會賣你的!」
看着這傢伙閃爍的目光和有些猥瑣地笑容,我心裏暗暗想。信你才有鬼!
不過隨後我對這幫人心裏多了幾分忌憚和警惕之心,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機警了很多,原本還和船員套套近乎,現在也都儘量的和這幫人疏遠……這些都是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船一天天的北上,氣候也漸漸不那麼熱了,甚至早晨和晚上的時候還多了些涼意!
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我運氣很好,我們一路上都是風平浪靜,沒有遇到惡劣的天氣。自從第六天之後。老蛇就每天從早念叨念叨地不知道說什麼,似乎是祈禱不要遇到暴風雨。
隨着氣候變冷,船艙里終於沒有再繼續死人了,這讓我鬆了口氣。
雖然我心裏告訴自己,這不是我該管的閒事,可是讓我這麼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雖然老蛇說那些都是越南人和印尼人。
這天晚上的時候,我還在睡夢之中。卻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了,我立刻從床上翻了下來,正好看見老蛇推開門喊了我一身:「出來了,你到了。」
我有些不解,茫然走出了船艙里來到甲板。卻看見了讓我驚訝的一幕!
我身處的這條漁船已經降下風帆馬達也熄火了。而旁邊,停靠着一條更大了一號的大船!那條大船在夜幕下看上去黑糊糊地,外殼是金屬的,船舷就比我們這條要高上不少。
現在兩條船並列在了一起。中間搭了兩條木板當一個簡易的橋。
老蛇站在我身邊,他的一手摸着腰……那是一把槍。而他手下的幾個船員也都拿着槍站在一旁。
更讓我驚奇地是……漁船下面船艙的門打開了!一群人正從下面出來,然後通過船上的那兩塊木板轉移到那條大船上去!
黑暗中我看不請這些偷渡客的模樣,只看見大多數都是男人,女人很少,穿着都很普通,人人都拿着簡單地行李,東西不多。夜晚之下,沒有人說話,都是靜靜的排隊從船板上轉移過去。
大多數人的腳步虛浮,很虛弱的樣子。大多數人都是單獨走路,很少有成群結夥的,而且人人都是低頭走路,即使自己或者身邊的人再虛弱,幾乎要摔倒了。都沒有人會互相攙扶一下!
而在那條大船上。我看見幾個黑壓壓的人影站在船甲板上,手裏端着黑洞洞的槍。昏暗地燈之下,那些人的眼睛仿佛狼一般閃爍。
「到底怎麼回事?老蛇?」我有些警惕的看了身邊的這個傢伙一眼。
老蛇笑得有些心虛,不過隨後低聲道:「我只能送到這裏了,你現在要轉船了,你乘坐那條船,他們會繼續栽你到目的地。」
我隱隱有些惱火:「這事情你怎麼之前沒提起過?方……他知道你的這些安排麼?」
看着老蛇尷尬的笑容,我心中立刻雪亮……這傢伙的這種安排,看來胖子都不知道!
嚴格說來,老蛇現在干地勾當,就有點像做生意常說地那種「二道販子」,不過不同的是,二道販子是把貨物轉手賣給下家,而老蛇賣地是偷渡客!
儘管我有些怒氣,但是我還是很明智的閉上了嘴巴。我知道這時候找老蛇抗議也沒用……這幫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我現在說再多有用麼?說惱了人家,直接一槍幹掉我往海里一扔,喊冤都沒地方喊去!
老蛇陪着我上了那條大船,我才發現這條船上的船員都是鬼佬,為首的一個傢伙,是個黑人,仿佛半截黑鐵塔一樣,赤着上身,嘴巴里咬着一截雪茄,面部猙獰,目光森然,手裏玩弄着一把軍用匕首。
老蛇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我明顯看見那個黑人看着老蛇的眼神裏帶着一絲不屑,隨後老蛇和他嘰嘰咕咕說了很多,然後指了指我。那個黑人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老蛇等他說完。
最後老蛇擦了擦汗水,轉頭對我道:「好了,我交待過了,你跟他們走吧,你的隨身物品呢?」
我拍了拍身上背着的包。自從看見船上死人之後,我就把包隨身帶了。
那個黑人冷眼打量了我會兒,我能感覺出他的眼神很冷,有一種陰森的東西在裏面,他看着我的時候,我仿佛感覺到自己被某種野獸盯着一樣!
隨後老蛇和他又交談了兩句,基本上是老蛇說,那個黑人則偶爾嗯一聲。
最後老蛇拍拍我的肩膀,臉上的笑容很虛偽:「一路平安!」
然後飛快的跑回了他自己的船上,撤掉了連接兩條船的木板。
這個混蛋!!我忍不住罵了一句。
做人蛇還居然弄轉手生意!!
接下來我嘆了口氣,看了那個黑人一眼,他也在打量我,不過隨後他轉身離去,似乎對我沒太大的興趣。身邊的一個船員,手裏拿着槍過來,指了指前面。
那意思是:過去!
我看了一眼,原來那幾十個偷渡客已經從一個船艙的門進去了,看來在這條船上,他們還要繼續被關在甲板下面的船艙里,繼續過那種地老鼠一樣的日子。
而不同的是,身邊的這個船員用槍示意我,那意思是讓我也跟他們一起去!
我猶豫了一下,想分辨什麼,不過那個黑人已經遠去了,根本就不理會我。而這個船員一臉殺氣蠻橫的樣子,看樣子如果我再不挪動地方,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上來給我一槍托!
我終於認清了我面臨的處境:我一路上的頭等艙待遇,到這裏就截止了!接下來我就要和那些偷渡客一起生存在下面的船艙里了……
我忍着心中的怒氣,我知道這種時候形勢逼人,我不能有任何的反抗餘地,只能默不作聲的走了過去,跟着船艙外面的人緩緩排隊走進了通往甲板下面的船艙,兩旁甲板上還有船員端着槍不時的催促。
大概是嫌我動作太慢,我最後一個進船艙的時候,背後的那個混蛋還踢了我一下,我一個踉蹌沖了下去,後面的艙門立刻砰的一聲,關上了!
船艙里一片黑暗,我能感覺這地方並不到,很狹小,裏面充滿了一種奇怪的惡臭味,先進來的幾十個人都已經分散了開來找地方坐下躺下,地面上甚至很難找到插腳的地方。
而艙門口被三四個人霸佔了,我剛要坐下,他們就立刻過來推我,示意我到裏面去。
原來艙門口的位置居然很「吃香」!因為外面船員每隔一段時間下來送水和食物,都是隨意的扔在艙門口,所以距離艙門口越近的地方,越能搶到食物和水……而只有身強力壯的人才能搶到這個好位置!
而老弱着,則被擠在了最裏面。
最裏面的地方,是空氣最不流通的,通常也是最氣悶的,最寒冷或者最炎熱的地方!
我不想惹事,沒有和門口的那幾個人衝突,而是選擇了暫時避讓,往船艙最裏面走。裏面的空間果然不那麼擁擠了,但是空氣很悶,充滿了一種發霉腐臭的味道。讓我幾乎有些窒息,隨意找了個空點的地方坐了下來,卻聽見身邊不遠傳來幾聲咳嗽聲。
憑直覺,我聽出那是一個女人,應該年紀不大。而且,她咳嗽的生意聽起來很虛弱,似乎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