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妙錦傳 第〇二八回壽昌宮碽妃產異子徐公宅妙薔中邪魔

    書接上回。

    話說,朱允炆手托文殊寶錦,剛過闕右門,竟一跤跌倒,又於寶錦落地的剎那目睹了一番異象,並為此而驚呼不已。

    聽聞他連聲呼喚,呂嫦安與幾個貼身的奴婢先人一步趕上前來,一面細問其傷勢,一面將其攙扶起來。

    「不叫你跑,你偏跑。快讓母妃瞧瞧,可有傷到?」

    「孩兒沒事。」朱允炆搖頭回說,可那手上已被蹭破了皮,呂嫦安捏着帕子擦拭時,不覺嘶嘶叫疼。

    「你這孩子,還說不痛?」有道是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呂嫦安滿心疼惜溢於眉宇,轉眼都化作了一股子怨惱,瞬間扎進了一旁的太監眼裏,沉聲罵了句「沒用的東西!」

    那太監窺眉怯目,不敢言語。卻聽朱允炆開了口:「母妃,莫怪崔淵,都是炆兒跑得太急了。」說着,又頓顯滿眼驚異的神色,「母妃,那寶錦發光了。」

    呂嫦安瞥她一眼:「你這孩子,說的哪門子渾話?」

    朱允炆寡着小臉兒辯解:「兒臣分明瞧見,那寶錦真的……」

    呂嫦安未等他說完,就立馬豎指按了他的嘴唇,草草張望一眼正朝這頭匆匆趕來的朱標等人,轉頭又哄道:「不許胡說!我等皆未瞧見,定是你一時磕碰,看花了眼。」

    「可……」朱允炆分明有些急了。

    可偏逢此刻,竟聽社稷壇方向傳來朱元璋一陣悲號,接着便是朱福一聲哀喚:「皇后娘娘殯天了!」

    聽聞這一呼,眾人頓如驚獸,顧不得眼前任何,一哄聲呼天搶地,紛紛朝社稷壇涌去,任憑那塊文殊寶錦被孤伶伶丟在闕右門旁,未出片刻便遭人趁火下了劫手,塞進了袖中……

    餘下諸事,化繁為簡。只說馬皇后仙逝之後,舉國披麻,八方憑弔。僅是這喪忌禁期就持續了整整百日,足可見這馬氏於大明君臣與萬民心中分量幾何。

    說話這一日正是八月三十一,馬皇后仙逝頭期。

    東宮呂妃處所。

    一早,宮婢雪鶴剛為呂嫦安梳好孝髻。

    「記着,回頭將本宮這些佩飾都收了罷。本宮要為母后頌經服孝三年。」呂嫦安這頭說着,那頭卻從鏡子裏打量雪鶴的反應。

    雪鶴未動聲色,只顧照她吩咐收拾梳妝枱上的金銀首飾。

    呂嫦安瞄着她暗舒一股子悶意。又存心問了句:「你說,本宮後頭該如何是好?」

    雪鶴打梳妝枱上叩好一隻裝滿首飾的紫金奩,轉頭將那物件抱在懷裏,面無表情道:「娘娘無需粉飾,本色就好,雪鶴不過是個奴婢。」

    「你……」

    「這也是皇后娘娘的叮囑。」她說着,附耳過來,「娘娘只管放開手腳去做便是。」說着,二人四目相對,呂嫦安漸顯會意。

    「娘娘。」霜鸞一面喚着,一面入了閣來。

    呂嫦安略整心緒,轉頭問話:「小王爺可已動身?」

    「回娘娘,此刻已在前往亁清宮的路上。」

    呂嫦安一聲嘆息,「可嘆我兒,小小年紀竟能與我等成年之人一樣勞頓,也不枉母后生前對他那般憐愛……」

    雪鶴搭茬道:「自皇后娘娘仙逝這七日來,小王爺也一直茶飯不思,身子日見羸弱,況這宮中祭奠還要持續二十日方可完結,可否知會太醫院使人隨侍在側?」

    呂嫦安目現疼惜之色,卻搖頭回道:「皇上近來時常水米不進,只有兒孫陪他同受,方能徹動其心,予以進食。」

    「娘娘……」

    「放心,不會有何大礙的。太子日日守在几筵殿,不能回宮;這些時日,就讓小王爺陪在皇上身邊以慰其孤苦之心吧。」

    「是。」

    呂嫦安感慨道:「話說回來,像父皇對母后這般盛情,確是古今難尋。做女人,此生能得夫君這般深愛,再是辛苦也值了。」

    雪鶴道:「皇后娘娘一世仁德,恩澤天下。故而死後令人感念不忘,哪怕萬世之後,也會名垂不朽。」

    呂嫦安會心一笑,應和說:「是啊……是啊……母后仁德曠古爍今,實為我等女流表率。」言罷起身,「走吧,過會子,几筵殿那頭還有百餘命婦需本宮招呼。」

    這主僕三人相繼步出殿門,還未步下丹墀,就見宮門外有人吵嚷。

    「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報請太子妃定奪。」說這話的正是壽昌宮碽妃的侍婢雨燕。

    守門的太監耀武揚威道:「你個冷宮的賤婢,能有何事?太子妃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不知死活的東西!」雨燕一聲喝罵,指向那太監面門就是一通斥問,「若是出了人命,只怕你全家性命也抵償不了!快讓我進去!」

    那太監張開雙臂,橫在她面前,趾高氣揚道:「噯……你個該死的賤婢,今兒就不讓你進去了,怎麼着?」

    「你個狗奴才!」雨燕一時情急,竟朝那太監抽來一計耳光。

    這太監未及躲閃,致使那巴掌正着額際。當即一面捂着面門呲牙咧嘴滿口「賤人」地唾罵,一面欲作還手。

    「崔淵,發生了何事?」呂嫦安近前問道。

    那太監忙欠身施禮,「娘娘,這賤婢……」

    雨燕冷不防將他扯向身後,施禮道:「奴婢見過太子妃。」

    呂嫦安見她那般性子,上下打量一眼,棉裏藏針地問道:「不知你是哪個殿閣的婢女?竟這般莽撞。」

    雨燕欠首,回說:「奴婢雨燕,是碽妃娘娘的貼身侍婢。因有要事求見太子妃,一時情急,故此衝撞,萬請太子妃恕罪。」

    這「碽妃」二字聽得呂嫦安雙眼徹明。待其轉眼朝崔淵遞去一眼厲色後,又故作親切,向雨燕伸手示意其平身道:「既有要事,速速稟來。」

    「回太子妃,碽妃娘娘怕是要早產,此刻母子性命堪憂。這宮中上下都在忙着為皇后娘娘服喪之事,奴婢求助無門……」

    呂嫦安一聽,當即朝崔淵怒罵:「該死的奴才!」直罵得崔淵怯怯退後。

    「皇后娘娘臨終前有所囑咐,教奴婢凡遇後宮要事皆來請您裁奪。」

    「毋庸多言,快帶本宮速往壽昌宮就是。」呂嫦安一面動身,一面朝自家侍婢吩咐,「雪鶴,你且速往几筵殿,諸事但請崔妃娘娘代為照應。」雪鶴得令速去。「霜鸞,你速去召集本宮侍婢,前往壽昌宮聽候調遣。」

    「是。」霜鸞得令,轉頭奔向東宮殿閣。

    此時,又見呂嫦安回頭朝崔淵斥令:「不知死活的東西,愣在那兒做甚?速往太醫院,傳本宮旨意,請劉院判速派幾名醫術精湛的醫女速往壽昌宮。」

    崔淵怯怯領命。


    「麻利着點兒!碽妃娘娘若有何閃失,本宮要你的命!」

    這一聲催使,直驚得崔淵奔命似地去了。

    片刻過後,壽昌宮內人已集齊。

    暖閣之內,眾醫女正為碽妃接生,宮中侍婢亦是忙得不可開交。

    此時,呂嫦安一面隨雨燕跨進宮院匆匆直奔堂門,一面追問:「碽妃娘娘幾時出現的臨產徵兆?細細說來。」

    「回娘娘,是七日前夜裏。」

    「這麼說,正是皇后娘娘殯天當晚?」

    「正是。」

    「為何當時不來報與本宮?」

    「奴婢本是要報的,可是碽妃娘娘一再說還未到時日,便強忍腹痛不准奴婢來報。」

    「那時已有腹痛?可是膳食不當?抑或意外閃失?」

    「膳食並無不妥,亦無磕碰。只是……」

    「只是如何?」

    「當晚娘娘說她憑窗時忽見社稷壇方向有金光沖天,致使熒惑犯了南斗,隨後便腹痛不止。不知可是一時驚悸所致?」

    呂嫦安聽聞一怔,當即停下步子,沉吟之間若有所思,隨後又問:「那異象你可親眼得見?」

    「當時奴婢雖在娘娘身邊,卻並未得見。可娘娘卻說她分明瞧見了。」

    呂嫦安聽後略顯踟躕,思忖之間深舒出一口氣來。

    這檔口,但聽雨燕輕喚。於是,便回過神來說:「許是看花了眼,驚嚇所致……今後有事定要及時報與本宮,倘若耽擱娘娘母子安危,本宮可要拿你是問。」

    「奴婢遵命。」

    說話這呂嫦安進門後,諸事比馬皇后生前所為更要周到三分。眾人在其坐鎮調遣之下忙活了整整幾個時辰,正近未時,那胎兒總算是落了草。可碽妃卻因氣血虛耗殆盡而一時昏厥。

    暖閣內,眾醫女施救之時,雨燕將那嬰孩抱出暖閣來給呂嫦安過目。

    「是男是女?」呂嫦安急問。

    「回娘娘,是位皇子。」雨燕神色卻未見十分欣喜,「只是……」

    呂嫦安見那那般神情,問道:「只是如何?」

    「娘娘您看……」雨燕說着,便掀開這嬰孩襁褓,以致其胸膛裸露出來。呂嫦安不看便罷,定睛看時,訝然一驚。竟見其胸前似有一道降紅的勒痕,那痕跡初看似蟠龍繞身而來,細看時又似被藤索縛綁所制,且頸窩處尚有一塊如似桃心葉子形狀的硃砂記。

    「這胎痕如此怪異,不知是福是禍……」呂嫦安不免暗中嘀咕,可說出口來卻是「乃是臍帶勒痕,毋庸大驚小怪。」

    此時,暖閣內傳來醫女回報:「碽妃娘娘醒了。」

    呂嫦安聽聞,無心多作深思,卻藉機支走雨燕,道:「快去亁清宮報與皇上,就說碽妃娘娘已誕下皇子。」言畢,順手將那孩子從雨燕臂彎攬入自己懷中。見雨燕出門而去,她又朝一旁的崔淵暗遞了眼色,那崔淵便悄無聲息地來到身旁俯耳聽候吩咐。

    呂嫦安低聲道:「速往欽天監,查查七日前那夜天象如何。」

    崔淵得令,速速而去。呂嫦安復看一眼那孩子身上胎痕,隨後合好襁褓,轉頭有說有笑跨進暖閣……

    話說這日怪事無獨有偶。

    魏國公府西園,環碧山房,佛堂。

    房內佈置亦如宮中祭奠一般肅穆,到處素披白遮。

    孫氏攜其子徐增壽剛於佛堂前上香祭拜過。此時,正親手為案上一尊文殊菩薩系上一領大紅的披風。心中暗謝道:菩薩有眼,深恤妾身命苦。而今終使妾身得見天日……」

    徐增壽不知其由,滿目不解地問道:「娘親,此時正值皇后娘娘喪忌之期,您卻為何要為那菩薩披紅?」

    這孩子算是問個正着,只見孫氏面對菩薩定身沉吟半晌方才回過身來。乍瞧去,她雖是目含淺笑,卻可清楚看出大病初癒之態。

    且聽她巧言解釋道:「在為娘心中,皇后娘娘便如這菩薩之身。而今她老人家雖已榮歸仙班,理當披紅才是。」

    徐增壽一知半解,只是懵懵懂懂應了個「哦」字。

    卻說此時,竟見那周嬤嬤慌慌張張跨進門來,進門便稟:「夫人,蔓兒小姐又在哭鬧了。」

    孫氏聽聞一面欲出門去,一面嗔怪道:「這孩子,究竟哭得個哪門子喪?」

    周嬤嬤應聲道:「小姐這都鬧騰七日了,終日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兒。以老身看,許是招了哪路子邪祟附身……」

    孫氏低聲斥道:「莫要胡說,何來的邪祟附身?都是被你們寵壞了。」

    說話的工夫,二人已來到逐月樓外,但聽聞裏頭傳來器物落地之聲,隨之便是徐蔓兒的一通哭嚷:「送我入宮!送我入宮……」

    孫氏聽聞,腔火頓起,氣沖沖跨進門去。抬眼望去,竟見徐蔓兒披頭散髮,緊抱樓中楹柱,早已哭成個淚人兒。三五個侍婢愁容相對,硬是對其束手無策。

    那般模樣更是引得徐增壽捧腹大笑,「娘,你快瞧她那模樣……哈哈哈……」

    「住口!」孫氏喝道,隨後又指向徐蔓兒,大喝:「給我過來!」

    「快送本仙進宮!我要入宮!」

    「你個黃毛小兒,進宮做甚?」

    「神木跑了,本仙要去把他捉拿回來!」

    「你……」聽她那般痴話,孫氏有些慌了手腳。於是,復將滿腔恨火一股腦全都發泄與幾個侍婢身上,「都是你們這群爛舌頭,平日閒得無事,盡給她講些無稽的鬼話!」

    幾個侍婢聽她這般責罵,當即跪地慌言慌語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吶……」

    孫氏指向徐蔓兒下了令:「把她給我弄到佛堂去!」

    周嬤嬤道:「夫人,去佛堂做甚?」

    「瞧她那般瘋癲模樣,許是只有菩薩能使她清楚……把這孽障給我弄過來!」

    誰知,徐蔓兒聽她這樣一說,把那楹柱抱得更緊了,扯起喉嚨哭喊道:「我來尋神木,不跪那愚物!」

    欲想看個透徹,後文自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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