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臘月,冷風入骨。
福州知府的後宅內,謝夫人王氏跟前的盛麽麽從正房裏面走出來,呼一口氣便是一團白氣,風呼啦啦的吹得人臉色都蒼白了幾分。
盛麽麽看了看外面寒冷的天氣,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這鬼天氣!」。
福州的冬天雖然不像是北方那樣冰天雪地,但是颳起寒風來,也是要人命。特別是這兩天下了雨,地上的雨水結了冰,走在青石路上一個不小心就要滑個人仰馬翻。
好在謝夫人治家嚴謹,府里的下人從不敢偷懶,一大清早就用粗鹽化了冰,又掃乾淨了水,這路才能走人。
盛麽麽用力的搓了搓手,然後緊了緊身上的襖褙子,這才從抄手遊廊往左向左跨院走去。
福州知府謝遠樵六年前來福州就任時,秉承謹言慎行、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原則,並未另外置辦宅子,一大家子就住在了知府內的後宅里。
知府的後宅不過是個三進三出的宅子,面闊三間,東西各二廂房和一跨院。這樣的格局若是人口簡單些也能將將住下,可偏偏謝大人是個素愛憐香惜玉、紅袖添香的性子,家中姨娘甚多,膝下的兒女也多,一起擠在這宅子裏就顯得十分逼仄了。
除了明媒正娶的王氏之外,謝遠樵還有六位姨娘。
除了留守京中坐鎮守宅的大姨娘方氏,以及子女夭折後便看破紅塵留在京中謝宅的小佛堂里吃齋念佛的二姨娘吳氏之外,其餘三姨娘朱氏、四姨娘柳氏、五姨娘楊氏、六姨娘陳氏皆隨謝遠樵夫婦一起到了任上。
二進裏頭,王氏佔了正房和左右廁間,四位姨娘一人住了一間廂房,剛剛好夠住。
至於少爺小姐們,三少爺謝鳳英和四少爺謝鳳明都是過了十歲的大小子,自然住在前院。剩下的六位小姐,便就只能擠在東西跨院裏頭。
東西跨院一模一樣的格局,裏面都是三間小屋,幾位小姐也是剛剛好夠住。柳姨娘生的四小姐謝蘊錦、八小姐謝蘊繡和楊姨娘生的七小姐謝鳳卿住在了左跨院,朱姨娘生的六小姐謝蘊湘以及朱姨娘進門時帶來的與前夫的女兒鄧如意、並陳姨娘生的九小姐謝蘊月則住在了右跨院。
至於沒有數到的一二三五小姐,除了王氏所出的大小姐謝蘊華長到芳華之齡嫁在京中之外,其餘排行二、三的小姐謝蘊寧、謝蘊玉俱都幼年夭折,五小姐謝蘊心則是二房的姑娘。少爺當中類似,王氏所出的大少爺謝鳳傑與吳氏所出的二少爺謝鳳靈俱都沒活到成年——從這方面來說,謝遠樵雖然如今兒女滿群,但初時的那幾年子女緣分實在有些多舛。
這裏要說的是,謝遠樵有一弟弟名喚謝遠堪,這位謝二老爺讀書並不如兄長,科舉幾次落榜,三十多歲了至今仍在耕讀當中。六年前謝遠樵赴任時,大約是怕弟弟懈怠所以要放在跟前看着才放心,便將謝二老爺一家子也帶到了任上。謝二老爺一家便就住在後罩房裏。
前兩年謝夫人覺着家裏的下人不夠用,本想多採買幾個丫鬟,結果在這三進的院子裏轉了一圈,卻發現就算丫鬟採買了進來居然都沒有地方住。
府里的丫鬟全都住在倒座左右的六間屋子裏,裏面放了大通鋪,一間屋子住六到八人。
二房的人口少,謝二老爺夫婦並一雙兒女一共才四人,所以二房的下人跟二房的主子一起住在後罩房裏,就算這樣二房也比大房住的要鬆快些,後罩房也還有兩間空餘的屋子。
但就算這樣,王氏也沒打算把採買來的丫鬟再往後罩房裏擠。讓二房人跟二房的下人住在一起已經是委屈二房了,再讓下人擠到二房住的地方,那不是禮數周到的人會做的事,所以最後採買丫鬟的事也只能作罷。
從正房到左跨院的距離並不遠,不過就幾步路程。進了跨院,與正房的安靜嚴肅不同,這裏要熱鬧許多,一進門就聽到一陣說話聲。
左跨院中間那間面積最大、採光最好、景致最佳的屋子是七小姐謝鳳卿所居,而盛麽麽要去的地方便也就是那裏。
今日是七小姐的生辰,幾位小姐俱都聚在她的屋子裏。七小姐的丫鬟瑪瑙站在門口,正冷得一邊跺腳一邊搓着雙手往手心哈氣。見盛麽麽過來,連忙將手放了下來,眼睛彎彎,笑眯眯的沖盛麽麽屈了一膝,嬌俏的喚了一聲:「盛麽麽好。」
王氏大家出身,是個矜持守禮的人,盛麽麽雖是她的心腹,但性子卻並不像主子,反而十分溫和。見到瑪瑙行禮,便也面慈笑和的點了點頭,道:「這麼冷的天氣,怎麼站在外邊?」又接着道:「快進屋子去暖暖身,順便通報七小姐一聲,說夫人讓我來請她去正院一趟。」
瑪瑙笑嘻嘻的回答她的話道:「屋子小,裏面幾位小姐都在,人多擠着呢,所以我就乾脆站到外面來了。」一邊說着一邊打起帘子,又一邊繼續道:「麽麽快進去吧,七小姐早說了,若是夫人那邊的人來,不必通報,直接就請您們進去呢。」
盛麽麽笑着點了點頭,便不多客氣,直接走了進去。
屋裏燒了熱炭,炭火夾雜着梅香,一進門便隨着暖氣撲鼻而來,盛麽麽頓時舒暢了幾分。
七小姐的屋子雖然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但說實話也實在說不上大,裏面用一面落地的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插翅大屏風當做隔斷,算是隔出了一個內室和外室,房間裏面的擺設清幽雅致,高几上擺着的梅瓶插了幾枝新鮮的梅花,正含苞怒放,頗為屋子增添了幾分活潑之意。
外間只有幾個丫鬟在走動,隔着屏風上的天青色蟬翼紗,綽綽約約可以看到裏面幾位小姐圍坐在在七小姐的周圍,旁邊六小姐的聲音大得連外邊都可以聽到。
繞過屏風,進了內間,一眼便看到六小姐面露心機的依偎在七小姐的身上,伸手便拔了七小姐髮髻上插着的一支寶石琉璃垂蓮簪,快得讓人想阻止都來不及,然後便笑盈盈的對七小姐道:「七妹妹,你這支簪子可真好看,定然是母親私下賞你的吧?」說着就是嘆一口氣,一副羨慕的語氣道:「妹妹可真得母親的偏寵,讓其餘的姐妹們羨慕都羨慕不來。」再接着又是笑吟吟的,故意挑着眉道:「正好福王府的阮妃娘娘明天開賞梅宴,苑表姐請了我和如意姐姐隨母親一起去,我卻沒有好簪子戴,不如妹妹這支簪子借我戴兩天撐撐場面。妹妹放心,等下次發放份例,我定將我份例里最好的簪子挑出來還給妹妹。」
謝鳳卿緩緩的轉過頭來,看着她,仿佛完全沒有將她剛才失禮的行為放在心上。目如含煙,眉若遠黛,容顏似畫,臉上似笑非笑,眉目流轉間秋波微瀾,顧盼流輝,仿佛她的周圍都在熠熠生輝,讓盛麽麽忍不住再次讚嘆的驚艷了一番。
說起來謝大人模樣長得清俊疏朗,幾位姨娘也姿容不凡,生下來的幾位小姐模樣自然也都是不差的。但就這一屋子嬌俏明麗的小姐中,盛麽麽還是一眼只望見了七小姐的光艷傾城、明麗似畫,仿佛有她在,連其他幾位原本清麗的小姐都姿容暗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