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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中考前一晚時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燈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寧,她睡不着,數羊都沒用。愛字閣 www.aizige.com最後索性翻身下床,扭開書桌前的枱燈,重新檢查一遍考試用品是否都裝進透明筆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即便如此,也依舊無法安撫她躁動不安的心。
前幾日,外婆打來電話,想了解有關自己的一切考試信息,譬如日期、天數、准考證號、考試地點以及考場序號,為確保準確性,還讓她親自將以上信息逐一編輯好短訊發送。
據其在電話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鄉小鎮上的寺廟香火燒的很旺,不少與自己同級考生的家長在神佛面前跪拜禱告,燒香祈福。
她向來不迷信,也從未有什麼人事需要向天神請願指點。
所以當廖韻之在自己身邊念叨着「盡人事,聽天命」這一天命觀時,她忍不住吐槽。
「你只是僥倖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顧,讓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應照應在凡間的你,即便你人事還沒盡完。」
說這話時她們正在學校對面的文具店裏轉悠,對着各色型號的筆芯無從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儀式和誠摯祈願的心意是一樣也不能少的。」隨後揚了揚手裏選中的印有「孔廟祈福」和「考試必備」字樣的0.5筆芯,「我們佔盡了地利,天時自然也少不了。」
廖韻之所說的地利是指,考試地點正巧安排在臨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無頭蒼蠅般亂竄。
「那我們所擁有的地利,算在天時內也不為過吧。」時一竟被廖韻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論說服的有點動心。
或許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面前沒有誰願意與自己過不去,寧可信其有也並無害處。
「這麼說也對。」廖韻之拿了三根同款筆芯後向櫃枱走去,丟下還在貨架前猶豫不決的時一。
最後還是不爭氣的違背初心,將普通的考試筆芯放回原處,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廟祈福着的0.5筆芯,一開始振振有詞的架勢在這「不同尋常」的筆芯面前顯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時一在心中不由感嘆。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識越是清醒。
後來尤翹楚告訴她,那是因為廖韻之在緊張中考,沒寫諸如此類字樣的考試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時一在中考前的16歲生日來臨之際,對着燭光祈願,希望高中能在一個班。
她相信「事在人為」。可當結果無法預計,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又無從計量得失,她滿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憐。
也許某種意義上說,人就是因為在某些人事方面不順遂,從而幻想神佛的虛影,以謀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償所願,盡人事皆有所獲,那神佛也皆為泡影,形同虛設。
廖韻之緊張中考,而我緊張你。時一對着自己如是說。
畢業典禮如期舉行,沸騰熱鬧的場面有別於前幾日的緊張氛圍。擺脫一段時期的學業束縛,人人都沉浸於片刻的歡愉,趁着考後的激情還未消散,把肆意灑脫留在當下,糜爛歡歌留在日後。
「時一,你志願填報得怎樣了?」階梯座位旁的牆面上等距懸掛着揚聲器,其一正對着她們,震耳欲聾的音量足以令時一不時搓揉着耳朵,滿場的歡呼附和着舞台的激情四射,廖韻之說話的聲音也不得已擴大了幾分。
時一一臉嫌棄的看着身旁另一位頻頻坐下,起立,鼓掌,叫囂的尤翹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該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對方繼續把雙手捂成圓筒狀旁若無人的歡呼。
時一隻得作罷,回答廖韻之的問題:「恩,我第一志願填的是弘毅中學。你呢?」
弘毅雖敵不過省內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絲毫不遜色於其他高校,在一類校中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也是,關鍵是離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廖韻之說道,而後看了眼坐在後兩排的林越,「那你問過林越沒,能在一所學校我想對你來說再好不過了吧。」
「我沒親口問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的。」時一隔着人群也向後看去,林越正同旁邊的男生討論着什麼,難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視着舞台,看來他也樂享於此。時一不敢多看,生怕被發現,只是幾秒,就把頭轉了回來。
考後估完分,時一把分數的大致情況告訴爸媽,只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的學業和未來有所預估判斷,不用徵求他們意見,任一學生都知道應該在分數所能把控的範圍內填報最好的高校,這樣才不枉自己比別人高出的那幾分。
「你就賭一賭,第一志願填報附中,萬一今年分數線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麼一兩分,不就賺到了嗎。」爸爸坐在沙發上,按着手裏的遙控器隨意切換着頻道,對着廚房喊話。
「我覺得你爸說的對,你就碰碰運氣。」媽媽削着水果對着靜候一旁準備切塊裝盤端出的時一說道。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報弘毅就更保險些。按照你們的說法填報,萬一弘毅第一志願收滿了,那我的第二志願不就作廢,到時兩邊都顧不上,不就得不償失了。」時一預估的分數在附中歷年分數線左右,她自然也考慮過碰運氣,可她另有所圖。這麼說只是為了留條後路,否則到時沒事先給他們打個預防針,分數線公佈,自己能上反而沒報,必定會想七想八覺得自己心裏盤算着什麼,「況且還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準不準呢。」
其實她也不敢確定林越填報的第一志願就一定會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說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話,終於切換到了稱心如意的頻道,用牙籤插着水果送進嘴。
畢業典禮開始前,各班學生先在本班集合,分發材料、畢業照和畢業證書,而後才統一進入會場觀看表演。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班主任讓她將志願表交齊送到年段辦公室,各組長陸陸續續將本組成員的志願表交來,時一假意清點核對人數有無錯誤,實則是為了偷看林越的志願填報情況。確認無誤後,會心一笑。
「難怪,我還以為你是念着我們的情誼,估摸着我們的志願取向填報的。」
「當然,我也考慮到你們了。」時一承接着後話。
「放屁!友情才沒這麼大的力量。」尤翹楚毫不客氣的插話,拆了時一的台後一屁股坐下。
時一有點心虛,但能和她們同校自然也樂見其成。
「你怎麼不看表演了,剛才還那麼起勁。」廖韻之知道彼此間在對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時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動。
「沒意思,到朗誦了。」尤翹楚雙手交叉抱胸,一臉怨念的回話,「舞台表演這種東西只要不廢話什麼都好。」
確實,現場的氛圍安靜了許多。
年輕人偏愛於時下風靡的流行音樂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這些節目總能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調動眾人身上的活躍因子,不斷炒熱現場的氣氛且永不褪色。
朗誦過後,除了小品表演的幾個細節不時能得到現場不錯的反應外,其他時刻大家都興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場上主持的麥克聲也難掩交頭接耳的嘈雜,更別提學生代表上台致辭發言這類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輪到校領導、老師講話祝賀畢業時大家才懂得適時收斂。
散場後,廖韻之和尤翹楚早就被別人拽沒影,樓道口狹窄再加上人流涌動,時一在會場門口向里看,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和統一的校服,找不到她倆,落單的自己只能隨着人群向操場走去。
在左擁右擠的樓道內,時一寸步難行,每下一級台階、人群向前推進一步都格外艱難,注意着腳底的階梯,小心的走着,她有點後悔過於草率的隨大流,應該在會場門口多等一會,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這樣也不至於把自己逼到這麼令人難受的境地。離開了空調房,室外溫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鬧的樓梯間,汗味一下子就湧進了鼻腔,不時還會觸碰到前面同學汗水浸濕的校服。時一毫不誇張的認為,還沒等從四樓走到操場,她就先眩暈在這。
「早知道就等會再走了。」
自己剛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說出口。頭頂上少年清新爽朗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時一有點吃驚,卻還是矜持的以平靜的口吻打着招呼。他什麼時候走到我旁邊的?是因為被人群推就着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後狀似無意的開口,還是因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後才注意到身邊的熟人?她很好奇。
「時一。」林越轉眼看向時一,明眸里閃過一絲意料之外。
看來是後者。也是,自己只顧低頭留心腳下,也不曾與人交談,任誰也不會在如此令人急於擺脫現狀的場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誰。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為竟一直沒注意到自己,還是因為自己竟會先開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時一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她的畢業快樂飽含着喜歡他的悸動迎接對未來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訴說再見。
初中三年,她與林越的關係尚淺,雖都在一個班,但印象中僅有的幾次對話也多半關於收發作業,或幫人傳話。嚴格意義上的談話也許沒有,偶爾同學間相互麻煩時的請求也寥寥數語。
由於是學習委員的關係,作業匯總登記的工作總要交由她負責,就算學習優異如他,也會碰到硬傷。初一還能安分守己的交語文作業,初二偶爾幾次會拜託自己從一摞作業本中隨意抽一份給他,洋洋灑灑的寫下,然後道聲謝。他始終待人客氣,時一也不忍推脫,換句話說,也許因為有求於人,而且彼此還不熟絡。前後算上也不過兩句「語文作業能不能借我一份?」「謝謝。」
想來最多的一次應該是在初三上,林越剛從球場回來,仰頭一口飲盡剩餘的半杯水,組長在一旁催交着作業,他忘了當日的調課表,僥倖的以為只要在距下午語文課前補上便不成問題,得知語文調到上午後,才如夢初醒,火急火燎的從抽屜中取出作業本,跑到時一身邊坐下。時一忙於手頭工作,一邊核算各科收交人數,一邊列出缺交名單,騰不出手,讓他隨意抽取一份就好,整個過程她都沒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時和她搭話:「難怪語文老師總在我面前誇你,字跡工整,成績優異,任誰看了這作業都賞心悅目。」
時一聞言、抬頭,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業本後才瞭然。她笑笑,謙虛的說:「這只不過是她用來批評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對數理化一半的執着分給語文,她也就不至於總拿你說事。」
「人生都因語文而變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亂中還不忘打趣,故作無奈的嘆息。
可是卻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資格在你面前炫耀、令你讚嘆的資本。這種藉由他人之口,讓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漸升騰,經久不息。
「也許它生來就不可愛。」時一也應和着,「但你也不應該把這份委屈在作業中表現得太露骨。」
「很明顯嗎?」
「你說呢?」
後來林越便不再拜託時一借作業,語文老師也接連找他談話過幾次,此後他都恪守本分,語文作業也不隨意了事。時一不敢邀功的以為這次的聊天改變了多少他對語文的態度,她更願意相信是大難臨頭前優生與生俱來的學習自覺。畢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對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只不過是名同班同學。時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志願填報附中。」這數據一點也不可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樣的程度,也許沒準也就一兩個。時一不懂,為什麼自己突然這麼主動的迫切希望與他聊點什麼。但講完她就開始後悔,這話題岔的一點也不高明,胡編亂造的開場白一點也不嚴密。這是今天第二次談到這方面的內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嗎?不過我可不想在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說出口。
附中與他們所在的中學處於同一區域,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按常理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熟悉的地形路線,優良的教學資源,沒有理由不心動。僅因「不想在這呆六年」這點而將自己拒之於門外,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所以他報了弘毅?時一想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出口。
也許人各有志。這麼理解比較說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里,是這三年來的第一次並肩而行,她邁着與他相同頻率的步伐,隨着他一步步朝着同一人生岔路口前進。
人群終於游散開來,畢業生們在校園內遊逛、合影留念。
時一找不到尤翹楚和廖韻之,欲從包里將諾基亞掏出撥打電話。她爸說,等成績出來、各校錄取名單公佈後再給她換新機。初中時買諾基亞純粹是為了提防她沉迷電子產品而耽誤了學業,用他的話講就是「你只需要在必要時打電話、發短訊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畢竟她當初嘟嚷着讓他買手機也是以「萬一有問題需要向同學請教」學習上的聯絡為理由,且那時真正意義上的觸屏時代還沒到來,諾基亞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張合照嗎?」時一正欲撥出的鍵,在聽到林越的邀請後,收回了手。
剛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與林越合影,他人緣一直不錯,長相也討人喜歡,受到大家的青睞,特別是女生也是無可厚非的。為防被當成人肉背景,她已經儘可能的站遠些,可他突然這麼熱情的邀約,着實有點受寵若驚。
當然她還是很知趣的懂得,這話不過是三年同學情誼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時一看了看他身後的圍觀群眾,無論男女爭先恐後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隊伍,恐怕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自己,她揚揚手中剛撥出的電話,謝絕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際圈在時一心中僅次於尤翹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着痕跡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歡了他三年,在畢業的當口也從未有過告白的衝動。所以下次吧,來日方長,她又何必急於一時,機會總會眷顧有所準備的人,而下次他們將會在另一所校園相遇。
時一伸手撩了撩額頭上幾縷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緊貼着皮膚的髮絲,皮膚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籠罩着一股夏日的燥熱。
今天真的是太不適合拍照了。
很久以後,在高中的課堂上,時一回想起中考前後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翹楚總說畢業後要將課本撕碎,抱着一疊練習卷從樓層的陽台上紛紛揚揚的灑下,鼓舞了一幫「有識之士」,這畫面她不止幻想過一次,她甚至一直秉着如此雄壯的信念堅持到中考結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時,她卻只是嘴裏拽着一句「混蛋,老子終於畢業了!」然後拿起一本書重重的拍向課桌,如願的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跟着大家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的課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齊疊好,送給校門口收廢品的阿姨。10
軍訓結束後,離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日子還有兩三天,對於時一來說宜宅在家中調養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來的是她爸媽毫不誇張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着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嗎,這大熱天的。」她提着行李往自己臥室里走,邊走邊一件件卸下手裏的東西,「戴着帽子在樹蔭下訓練已經很知足了。」
她一個人提着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公交到家着實不易,熬過了烈日下的軍訓,差點沒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車廂內。
當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氣充足的空調房內,裹着厚度適宜的空調被美美地睡上一覺。
手機擱放在枕邊,睡意朦朧中不知厭煩地震動,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大到嚇得她一個激靈,尚存的一絲清醒,竭力睜大仍帶着倦意的厚重眼皮,朝着聲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線刺痛了她,眯着眼,陌生號碼?
「餵?」時一半夢半醒,勉強地問了聲,帶着困意,開口出聲後是略帶沙啞的音色,又認真地咳了兩下,調整着嗓音。
「你剛睡醒?」對方小心謹慎地試探,聽在時一耳中的話音一下子柔了起來。
「恩……沒,我也差不多該醒了。」是江則,她聽出來了。
當時她只記得把聯繫方式告訴對方,事後自己反而忘了存。時一條件反射性的如實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則多慮以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麼了嗎?」
「我中午時發qq消息給你,見你不在線沒回,想着一會上線應該就能看見,可仍沒看到你的回覆,就想着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後就在床上昏睡過去了,帳號一直沒登錄,所以暫時還沒看,我一會就上線。」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班級同學的電子檔錄入整理,我中午已經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檢查核實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發過去了。」
江則的聲線溫和舒緩,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時一把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下顯示屏上的數字,不知不覺竟已是五點多了,夏季里窗外的天色還很亮。
她說完後,對方沒再說話,卻也沒掛斷,她在等江則繼續交代些什麼,接下來是幾秒短暫的沉默。
蒙在空調房裏吹久了冷氣,翻身起床只覺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圖個爽快直接調低至十六攝氏度,後面睡過去了也沒再在意室內溫度,只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緊自己,縮成一團。
「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半天沒個響應,她只能自覺的主動開口多問些。
「你……」江則吞吞吐吐的憋出了個「你」字。
時一沒懂。
「恩?」
「你有上補習班的打算嗎?」
其實這句話說出口並沒什麼令人覺得不妥帖的地方。時一併不多心,補習班又不單是為差生開設,它自有培優、補差兩種級別,她自不用那麼敏感,對號入座。
江則話里顯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許吧。」她也不太確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過,被她一口回絕了,現在反倒有點搖擺不定。
經過軍訓期間與同班同學的相短暫處,時一自覺有了壓力,聽着他們一個個談論着某某中考成績多麼多麼優異,誰誰誰還參加過市裏的知識競賽得了名次,雖然她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於他人,足以拿得上枱面與他人匹敵,可單憑如此,少了些錦上添花的選項,還是單調乾澀了些。不單是她,人人如此,人生總需些相得益彰的備選項才可熠熠生輝。但也只能暗自嘆着氣,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我是真心覺得挺好的,就和你說說,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
時一開始回想至今與江則的交往細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他透過謹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軀體下疲於上進卻被逼無奈的本質。
時一對學習的熱枕殘存些懈怠,但總還是有些無法掙脫的現實狀況在身後鼓舞着她應當如何做才能成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誤會,不是自以為是的對你成績指指點點什麼,你這麼優秀,我是想着你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我想提早先預訂下你。」江則笨拙的解釋,帶點越描越黑的趨勢?
她突然覺得貼心,江則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知道,理解。」時一自顧自地笑出了聲,她感謝江則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誇讚一句她優秀,她心裏也覺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則剛才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哪裏聽着怪怪的,帶點不自然。
是想提早幫我預約下課程吧。時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問話。
「新狀元。」
新狀元啊~新狀元啊!時一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這個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幫忙做推廣能撈得什麼好處啊?我偉大的班長。」時一沒有立馬答應,倒是先惡趣味的隨意探探口風,就當沒事多閒聊兩句。
「沒有。」江則說的義正言辭,又一下弱了氣勢。
這反倒讓時一來了點興致,翻着眼看着天花板思考着,今天跟她打電話的江則總覺得跟之前留給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開學第二周周末開始的課程。」
「我看看吧。」時一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與「新狀元」掛鈎的人,「你知道陳椏楠也在那補習嗎?」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個補習班裏授課,不過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開學後才知道她的名字。」
其實時一隻是隨口一問,也不為探聽什麼。這下時一更是覺得「新狀元」神聖不可侵犯。
「那開學見了。」江則友好地說,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輕快。
時一輕「恩」了一聲。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媽商量準是毋庸置疑地慫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還在於她自己的意願,其實也沒所謂,就是覺得好像還沒到那時候,可如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學習,怎樣的藉口都不足以為她自己辯解。
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一點點濃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學作文中無數次提及但無論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現的最自然真實的面貌,若隱若現的閃爍。
小區門口的那條街巷攤位都已擺好只等人來人往光顧,華燈初上,夜市喧鬧,唯一與其不搭調的是她穿着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着人字拖和畫風不太對搭的兩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區門口,她剛拍拍手準備轉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面走來的少年迎面撞了個正着。
真的,時一發誓,她只是下樓扔個垃圾,別無因此撞出個「天上掉餡餅」——緣分的他想。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偏巧遇見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識的迅速用手理順頭髮,及肩短髮打理起來容易是她當下唯一慶幸的事,傍晚起床後只是隨意擺弄了兩下,既不會客也不出門,也沒太在意,現在是悔青了腸子。
「你家住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幾棟單元樓。
「額……恩。」她能怎麼辦,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着腳丫子,連腳指頭都緊張得用力縮着,下擺空蕩蕩透着風的睡裙飄來擺去地貼着肌膚怎麼穿都不自在,不停緊咬着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發現自己總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凡心裏緊張些,明明答案無可置疑,剛啟齒卻習慣性的卡殼了一下,說出口的話都帶着三分的猶豫不定,給人以捏造實情的假象,仿佛時刻考慮着得以使人信服的對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衝着這身再居家不過的打扮。
時一穿着睡裙,窘態百出,對面那位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簡直遭天殺的。
「我先回去了。」她低頭行色匆匆,所有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張揚開來,簡直羞愧難當。
今天宜休養,忌出門。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克制。
千帆過盡仍面如初色。
她沒心思再管林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所居住的小區樓下,而她今晚的穿着與平日在他人面前塑造的中規中矩形象衝突太多,時一想着,這會不會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來,是欲哭無淚的矛盾。
開學前一晚,楚妤發來了qq信息。
「時一,你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
楚妤稱呼何佑禹,叫的禮貌而親切。
「我幫你問問。」
「謝謝。」
這已經無需她隱隱揣測什麼。
正巧尤翹楚在線,她就把受人所託的原委告訴了她。
「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兩個陌生好友跑來加我,開口就是一句請問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尤翹楚發來的語音信息裏帶着極度的不爽,話雖如此可事實證明她還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號碼發給了所有有求於她的人。
時一又複製給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聽說他是校隊隊長,加下問清楚些比較好。」
「恩。」她不準備多說什麼。
楚妤何必多解釋一句,平添這份多餘。
她都明白。
「謝謝。」楚妤又說了一聲。
她在日記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哪怕下樓倒個垃圾,也記得要打理好自己。謹記!標星號,下劃線。
時一早早上床,臨睡前還刷着空間,林越在線,沒多久頭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後也安心地放下手機去睡覺。
第二天她裝着一書包的空氣到班,書包內乾淨得只聽得見鉛筆盒隨着她一步步晃蕩的聲音,換句話說得好聽點,她滿載期待。
卻在入座後看到陳椏楠準備就緒的桌面泄了氣,打開的鉛筆盒、卷面清晰的演算步驟、眼花繚亂的草稿、擦拭過後的鉛筆屑散落一角。時一拉動書包拉鏈時已沒了早晨出門前一氣呵成的順暢,書包一瞬間癟了下去,不留一點可供自得其樂的空間,強制擠跑了「新鮮出爐」的期待感,就像擱置在空氣中吃剩的蘋果核一點點氧化發黃。她又壓了壓書包,好塞進書桌抽屜,然後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筆盒,小心翼翼不讓碼得整齊的學習工具發出不合時宜的一丁點兒聲響。
陳椏楠換了一本練習冊,微卷的頁角,已過三分之一的題量。
開學第一天早讀課的任務就是發書,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則的帶領下一同去書庫領書,一本本拎放在講台上,堆疊在一塊,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負責按順序一本本的發放在各個同學的桌面上。
時一懷裏抱着一摞書即將走到江則和林越桌旁時,避開面上幾本略有磨損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塵土的新書,特意提早不着痕跡地從最中間抽出兩本更為嶄新的放在面上。
時一走到他們桌旁看似隨意地放了兩本新書在桌上後,江則把早早準備好的宣傳單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里拿出,越過林越遞放到她手中那些還沒發完的書本上,意味深長地笑笑。
時一沒多看,瞭然地騰出另一隻手,單手摺了兩折塞進校褲口袋裏,繼續往前走,發着剩下的書。
林越只覺得他們之間無聲的舉動充斥着某種別有深意,視若無睹地低頭翻看剛發到手的語文書。
過了幾分鐘,合上無趣的課本,扔回課桌抽屜里,又從一疊書里抽出一本數學書,繼續翻看:「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有嗎?」江則認真地抄着黑板上宋因冉剛寫好的課程表。
沒有就沒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問什麼。
而江則的言下之意卻是,我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時一剛發完書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節上課鈴就打響了。
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高瘦如竹竿,腰間別着一長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串,右手拿着一本教科書,僅此而已。
陳椏楠收起了自己的練習卷。
他從門口走進來後就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大家今後這一年的英語科任老師,姓劉。」
「聽說是學校的副校長。」聲音不知從後頭哪個方向傳來的。
時一覺得納悶,生活中總有些無端的聲音適時地充當旁白的解說,闡明某個人的身份,貼上當事人本不願特意強調凸現的標籤。
大家坐得更端正筆直。
所有人都在等着劉副打開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同學們打開今天上課內容所在的頁碼,講解新詞、語法、難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學步驟照本宣科。
劉副沒再多說什麼就洋洋灑灑的在黑板正中央寫上一句話。
「heisthelastman,iwillmarry.」
然後請同學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譯。
大家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人願意主動站起來回答。
「班長是誰?」劉副翻了翻手裏的名單,又合上。
江則站了起來,眾望所託,槍打出頭鳥,江則因其身份無辜躺槍。
劉副以手示意,又讓他坐下:「叫個女生吧,女生翻譯比較合適,也更有感覺。」
全班鬨笑一片。
時一一瞬間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聲,一股不詳的預感襲來。
不出所料。
「副班長呢?不會也是個男生吧。」
時一緩緩站了起來,接受大家一致齊刷刷的目光。
劉副倚靠在講台桌旁,對照着桌上今早剛貼上去的座位名單。
「時一?」
「恩。」時一輕咽了一下口水。
「你來說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吧。」劉副特慷慨的對她說。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像是攤上了什麼好事。
時一又極其認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嚴謹地在心裏揣摩,索性直譯:「在我至今所認識的男生里,你是我最想嫁的。」
說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兩隻手不安地翻動着英語書的邊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噓。
過分直白的闡述卻適得其反的顯得矯情。
「非他不嫁。」時一不知哪根筋搭錯,竟覺得剛才的解釋沒翻譯出其本意達到預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這次唏噓更甚。
劉副笑的曖昧而不掩飾:「真是痴情。」
他讓時一坐下,又搖搖頭,不再賣關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他也如時一一樣,先是直白地翻譯,又精煉地概括,「死也不嫁。」
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相反。21
時一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炎來城裏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裏沒有多餘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願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麼理由執着着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裏看病的幾日穩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裏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隻眼睛發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着沙發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里的苦難的影子,他只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心,怎麼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隻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得不夠稱職。
她一年裏呆在老家的時日並不多,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每年的寒假春節是理所應當的回家團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較多的節假日裏,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裏看過他們一兩次,帶着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着爺爺讓他陪着。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於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着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悠。過年後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裏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佔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給她,然後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常看到,爺爺會為了看戲蹬着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裏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里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裏看病的那幾天裏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後撐着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塗了藥水,只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着,他關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境已有所適應,簡單交待了些現代學習的課程內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裏的最後兩天正值周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麼。
她爸重複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於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
他靠在那笑着,說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着爸爸、姑姑陪着爺爺分別在兩家醫院穿梭,領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着隔天就回老家,不願再逗留於此,怎麼勸說都不聽,他固執,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閒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着,他寧願回去扛着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着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着那個村子裏里外外走了那麼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後一次幫他實質性的做點什麼,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後一眼。
她平靜地聽着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着從她爸嘴裏緩緩吐出的確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裏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願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着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裏,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着車窗半開里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麼,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着,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的喪葬忙進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裏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着封存着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里循環播放着似是佛教的超度經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裏面,可她什麼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里架着各類東西,弄着某種儀式,時一跟着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着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並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抵着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臟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後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里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在線,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林越先發來消息。
「恩,家裏出了點事。」時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着睡衣縮在沙發上,夜漸漸轉涼。
「李女士周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里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着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鬆弛,是她最後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框發送。
時一努力回憶着課本頁面沒上過的內容大致進程如何,意料之內地嘆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後不出意外會有着一堆的課程等着我補。」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周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願,周末陪着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着字,她印象里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只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着實沒必要,有些內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註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於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贊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面邊角空白處簡單標註下,日後複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系。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着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着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於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只發了一句:「謝謝。」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沒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個問號,就見對話框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消息,「可以找我。」
時一愣了一秒,瞭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麼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
時一不知道怎麼接話,心中千百迴轉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她知道她放錯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麼,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
「所以?」所以呢?結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隔着手機屏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鍵時刻比誰都偏執,這種結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着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着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周末嗎?」
「恩。」
時一其實很想抓着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邊一遍遍迴響着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只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後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面面的操辦着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面前交談關於爺爺的話題,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着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於看不下去,也陪着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麼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後來他撫着時一的後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裏念念叨叨的都是關於時一。
「夏天這麼熱,時一她一個人撐着傘上下學,你怎麼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
「不讓啊,怎麼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在孩子學習任務還重,背着個書包,後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
「家裏還有輛自行車呢,她還不愛騎。」
「那哪一樣了,自行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拗。
「爸,真沒必要。」
……
她爸無奈地笑着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着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着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着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儘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啊!」時一帶着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着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不願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着遲疑。
她一面想着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面想着林越與宋因冉的周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覆:「等你回來。」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