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樂援沒有去軍營,也沒有去城樓,而是在府上忙着為妻子煎藥熬湯。到了晚上,府中來了一人,樂援定睛一看,沒想到竟是杜重威杜刺史。杜重威道:「聽聞弟妹身體有癢,特來探望!」
樂援請他到正室一起飲茶。兩人寒暄幾句後,樂援問道:「大哥,契丹兩國今日可有派人前來接洽和談之事?」杜重威放下茶杯,朝屋內外望了幾眼,緩緩道:「賢弟,我今日前來的第二件事,便是與你商談此事。」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署名遞呈杜重威指揮使。杜重威把信遞給樂援說道:「你讀了便知。」
樂援小心打開信封,只見信上寫道:「杜刺史閣下:我契丹疆域跨三千里之遙,甲士擁數百萬之眾。今中原之國君臣無道,不能行堯舜之治,致使宇內民怨沸騰,烽火貫南北。我國皇上念及兩國同時軒轅黃帝後代,同祖同源,故興兵前來,以救黎民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今貴國欣然應允,前以呈談和之辭。我國固願引百萬雄師,虎據代州之野,遙助貴國平息內患也。望閣下三思,以區區代州成就兩國萬年之好。耶律李胡謹再拜。」樂援讀罷,憤怒地道,「真是一派胡言!代州軍民五十餘萬,一朝交於敵手,就再無翻身的機會。」
杜重威也憤憤應道:「耶律李胡得寸進尺,乘人之危獅子大開口。」樂援見他與自己同仇敵愾,說道:「大哥所言極是,如今怎生得好?」杜重威用眼睛瞟了樂援,說道:「這正是大哥要與你商量的事情。和談之事對我們至關重要,如果稍有差錯,你我就輕將性命不保,重則遺臭萬年。不如我們將這封信遞予朝廷,請皇上定奪,到時,代州的命運就與我二人無關了。」
樂援聽後默想片刻,說道:「目前朝廷在中原激戰正酣,哪有時間理會此事?」
杜重威道:「賢弟此言差異,正是因為朝廷正在潞州與亂軍鹿戰,才不得不考慮代州的局勢。如果代州被契丹攻陷,太原還能保得住嗎?到時,恐怕整個中原都得歸了契丹。事情緊急,來不及與賢弟商量,愚兄已經寫好奏摺。」樂援道:「既然這樣,我願意與大哥聯名遞呈奏摺。」
杜重威見得到他的支持,拿出懷中的奏摺,說道:「好,愚兄今晚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潞州行營。」
樂援此時心緒煩亂,不僅是因為契丹咄咄逼人的態勢,更是由於朝廷即將做出的決定。杜重威說的很有道理,樂援不願接受即將發生的事實。如果代州被割讓,他有何面目面對與他一起奮戰的代州軍民。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後太原就沒有了屏障,以後隨時可能受到外族的威脅。他決不能讓此事發生。這時,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夫劉知遠,希望他可以為自己出主意。於是連忙寫信派人送與劉知遠,請他勸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請朝廷收回成命。
但樂援還是晚了一步。第七天的傍晚,耶律李胡見自己和談的條件遲遲沒有得到答覆,不顧軍師季撥優的強烈反對,引兵攻打代州的南城門。代州軍民剛剛迎戰,突然接到杜重威不得開戰的軍令。樂援站在城牆上,望着城下的氣勢囂張的敵軍,嘆了一口氣。他走下城樓,在城門口等着杜重威的到來。不過,他沒等到杜重威本人,卻等到了朝廷的中使。
那中使三十歲年紀,白面紅唇,身穿紫衣,頭戴官帽。他走到樂援面前,大聲道:「樂援接旨。」樂援連忙跪下接旨。中使將聖旨展開,大聲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西將軍樂援,勞苦功高,特加封為安西侯,暫居代州將軍府。其所轄部下五萬人即日起交與代州刺史杜重威統領。欽此!」
樂援三呼「萬歲」接旨,起身恭送中使。那中使道:「安西侯,好好想想皇上對你的恩情吧,切莫再做辜負皇上的事情。」
樂援心中一驚,方才聽聞兵權被卸,正想不出緣故來,如今聽見中使故意將「再」字讀的特別響亮,才幡然醒悟。既然中使已經去過杜重威府上,這會即將離開代州,樂援於是道:「中使大人,請您放心,樂援做什麼事情自然心中有數,絕不敢辜負皇上,還望中使明察秋毫,勿聽奸人所言。」中使頭也不回地道:「安西侯好自為之,咱家這就啟程回去面聖。」
樂援望着中使逐漸遠去的背影,思索道,難道是杜重威出賣了自己?不然,他為何可以統帥五萬安西大軍。但他為何會做出這種事來?這時,他想到了那封信,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封信落入了杜重威之手。
想到這裏,樂援翻身上馬回府,將府內的親兵召集起來,親兵中唯獨少了那日送信之人。樂援問道:「你們可曾見到他回來?」眾人皆搖頭。參軍樂天藏回答道:「將軍,在下估計到太原的行程,騎馬最多不過兩日,如今七日已過,莫非在路上遭遇不測?」
樂援聽到他的話,突然想到代州城四處都是杜重威的人,那人未必出的了城。他示意大家回去做事,唯獨留下了樂天藏,將那日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他。樂天藏聽完後已經被驚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代州堂堂刺史,居然會提出讓朝廷將代州割讓給契丹的主意。
樂援說道:「小兄弟,你剛剛說得對。」樂天藏應道:「將軍,你將這一切告訴我,是信得過在下。在下知道將軍是因為不忍放棄代州百姓,才被杜重威那小人設計陷害,兵權旁落。」
樂援怕怕他的肩膀,誠懇地問道:「小兄弟,能幫我一件事嗎?」樂天藏道:「請將軍明示!」樂援嘆道:「如今密信已經落入杜重威手中,朝廷既然已經解除我的兵權,想必也會牽連我姐夫劉知遠。而今之計,只有麻煩你連夜趕回太原通知他提前做好準備。小兄弟,你可願意?」樂天藏正聲答道:「在下一定萬死不辭,保證將此信送到劉府。」樂援握着他的手,感慨地說道:「小兄弟,我代表一家上下感謝你了!」說罷,樂援鞠躬致以謝意。
樂天藏急忙上前扶着他說道:「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在下平素里總想着此生恐怕都無以為報了,今日正是報答之時。」說罷告辭,樂援又關切的囑咐道:「小兄弟,杜重威的人勢必層層阻擾,出了這個門切莫大意。」樂天藏在門口回過身,拍拍身上的刀道:「將軍放心,我樂天藏自小習武,刀劍從不離身,尋常人等奈何不了我。」
樂援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屋裏去看林含胭。林含胭一早已經聽聞丈夫被罷將封侯的事情,見到樂援,故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樂援問道:「胭妹,你今天好些了嗎?」林含胭笑着答道:「現在好多了。」樂援坐到她的身邊,說道:「胭妹,從今天起,我會在府里好好陪着你。」林含胭道:「我的樂郞成了堂堂的安西侯。」說完將頭藏到樂援的懷裏。樂援說道:「胭妹,沒想到我喜歡的那個小姑娘如今成了侯爵夫人。」林含胭用手抱着樂援,過了良久,才道:「只要我們恩恩愛愛,就算是做平常百姓,我也會過得很開心。」
兩人好久沒有在桌邊這麼愉快的談心了。如今樂援身居閒職,可以多一點時間陪妻子。這幾天無事的時候,他會想到樂天藏,想到杜重威,想到遠在太原的家人,還有那份宣告代州命運的聖旨。
那日樂天藏離開安西侯府,隨即騎馬朝着西城門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他察覺有數人一直尾隨其後。
原來,自從杜重威離開安西將軍府,他就安排人日夜盯着府內人員的一舉一動。果然不出所料,他走後不到兩個時辰,就發現有人從後門悄悄離開將軍府。那人還未走出城門,就被人打暈抬到杜重威的府上。杜重威從他身上搜出了那封密信,心中想道,這樂援敬酒不吃吃罰酒,居然跟他玩兩面三刀的遊戲。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再寫上一封彈劾的奏摺連同這封密信一起快馬送到洛陽李從珂手中。奏摺遞上來的時候,李從珂正在與一班大臣討論合圍義軍的事情。李從珂讀罷這份奏章頓時大怒,立即降旨將樂援就地革職查辦。這時,平時與樂援有私下往來的尚書右僕射汲勻淵站出來勸諫道:
「皇上萬萬不可,方今天下大亂,契丹伺機而起,國家危在旦夕,如非不赦之罪,決不可擅殺功臣,寒天下士子之心。樂援固然有失,舉止行為仍不掩其忠勇之心,微臣建議可將其明升暗降,稍奪其兵權。至於杜重威,此人誠小人也,然方今國家危在旦夕,正是用人之際,對他也不可怠慢,還請皇上定奪。」
「既然汲愛卿為之求情,朕就依你之言。傳朕旨意,封樂援為安西侯,削去其手中兵權,留在侯府調養身體;命杜重威掌管安西軍五萬兵馬,都督代州諸軍事,全權負責和談之事;傳令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着其務必捉拿劉知遠送至洛陽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