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遮光不強的帳篷透進來光亮,早起的牧羊人揚起鞭子從蒙古包經過,傳來一陣紛亂的羊咩,伴隨着踩踏聲。
宮邪皺起眉毛,下意識擔心嘈雜的聲音會吵到宮小白,手臂攬過去,卻撲了個空。
被子完好地掖在他身上,身邊的人卻不見了。
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歷,宮邪並不緊張,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以為宮小白起得早跑到哪裏去鬼混了。
他慢悠悠拈起床上的t恤套在身上,垂下眼眸的瞬間,看到身上好幾處牙印,還有不小心被指甲劃傷的紅痕,提醒了他兩人昨晚曾有過怎樣的纏綿。
縱情過後,男人眉眼染出綺麗的緋色,唇角弧度明顯。
宮邪簡單收拾了下,推開門彎腰走了出去。
面前是廣袤無垠的草原,與昨天的景色並無二致,他被金色的晨曦刺得眯了眯眼,伸手擋了下陽光。
「宮小白——」
他試着喚了一聲,並沒有在周圍聽到她的回應。
這丫頭跑到哪裏去了?
似乎想到點什麼,宮邪抬眸往蒙古包頂上看去,大概是魔怔了,頂棚是倒錐形,她哪裏能再爬上去。
宮邪啞然失笑。
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只好沿着她這幾天常去的地方尋找。
路上遇見了跟妻子晨跑的虬髯大叔,兩人還說了幾句話。
「你在找宮太太?」大叔指了指自己跑過的地方,「那邊不用去了,我和老婆剛從那邊過來。我們五點多就出來跑步了,沒看見她啊。」
宮邪微不可察擰眉,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轉過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尋找。
然而他找遍了周圍每一個角落都沒看見她的身影。
心裏的恐慌便怎麼也壓不住。
太陽升高,強烈的陽光普照大地,宮邪站在太陽底下,兩頰不斷有汗水滴落,順着下頜淌進了衣領里,眼底滿是焦急。
她到底去哪兒?
抬起腕錶看了眼,距離他起床已經過去一小時零八分鐘。她應該知道這個時間點他會起床,在外面瘋夠了肯定會回來。
宮邪不再在外面找尋,原路返回。
挑開門帘,裏面空空如也,她沒有回來。
宮邪站在門邊,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閃過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那些被他忽略過的地方就像考試卷的答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她痴痴望着他失神的樣子,她眼底一閃而逝的難過,她佯裝的笑容,她眼角不易察覺的淚花,以及,她偶爾流露出的依依不捨……
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多難以理解的小表情?
恰是這時候,風從挑起的門帘吹進來,桌上的一張紙像蝴蝶一般翩然而至,緩慢地,落在宮邪腳邊。
他怔怔地盯着明顯寫着黑字的紙張。
是他熟悉的字跡,剛勁有力,透出幾分雅士的風骨,宮小白的字跡,他第一次看她寫字,就覺得不似出自女孩兒之手。
指尖顫了顫,心中有強烈的預感,已經猜到了那是什麼,宮邪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將它撿起來。
「對不起。」
首先引入眼帘的三個字灼傷了他的眸子。
「宮邪,或許你早就察覺到了,我跟從前不一樣了。我想起了過去的事,我答應過你,等有一天我恢復了記憶就告訴你我的過去,對不起,我食言了。那些回憶都太過沉重,我不願讓你知道。記得我問過你,如果我不見了你會找我嗎?只是很抱歉,這一次,我不在房頂,我在另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我想過不辭而別,終究不忍心,慫得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老公,我走了……大概,這是我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久的異地戀。答應我,不要忘記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當我最後一次任性,好嗎……」
紙張暈開了幾朵皺巴巴的痕跡,是宮小白寫這些字時不小心流下的淚。
看得出來,她努力想用輕鬆的口氣跟他告別,然而心裏實在太痛,那種此生不復相見的痛,讓每一個輕快的字眼都帶上了哀傷。
宮邪緊緊攥着薄薄一張紙,看向床頭櫃。
那裏放着一個小小的玻璃**,宮小白最後在信里提到,這**藥是給曹亮的,她很早之前就想給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藥能治好曹亮的腿。
宮邪心中一痛,視線漸漸模糊。
身中三槍的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此刻半跪在地上,發出極低的嗚咽聲,哭得那樣無助,眼淚滴在信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字跡。
他瘋了一般轉身出去尋找。
他不信她找不到她。
宮小白在家最愛玩躲貓貓的遊戲,常常藏在角落裏,然後突然出現尖叫着嚇他一大跳。有一次她就是在衣帽間的柜子裏睡着了,他下班回家換衣服時,她就從裏面滾出來,抱住他褲腿。
這次應該也一樣。
她藏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等着他把她捉出來。或者,看他心慌找不到人的時候,她就會自己出現。
一定是這樣……
他挨家挨戶地敲開別人的家門,尋找宮小白。
這一簇居民一共一百二十三戶,除去外出未歸的人,是一百一十二戶人家。整整一上午,他找尋了所有居民的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妻子宮太太不見了,熱心的居民幫忙尋找。
到了此刻,宮邪卻心灰意冷了,他舉高被自己握了一個上午的信,上面被捏出了無數道皺痕,有的地方已看不出字跡。
他細細讀着每一個字。
宮邪自嘲一笑,笑着笑着就流淚了。
他曾在夢中夢見過同樣的畫面,一覺醒來,身邊的宮小白不見了,他找遍了這世上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她,連一個相似的背影都不曾尋見。
原來,竟是夢境成真了。
他無數次有過這樣的猜想,她是上天饋贈的禮物,總有一天要收回去。就像她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終有一天,她會像來時那樣,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只是從沒想過,這一天到來的這樣快。
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
所以說啊,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擁有了多少別人羨慕不及的東西,就得付出相應的別人承受不得的代價。
你看,這就是他的代價。
在他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的時候,老天爺給他開了一個這樣大的玩笑。
宮邪站在廣闊的草原上,眼底一片猩紅,喉嚨口湧起腥甜。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跌入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宮小白從沒出現過,他過去兩千多個日夜都是一場夢,此時此刻才回到現實……
宮邪心臟驟疼,身體支撐不住,猛地倒下去。
閉上眼睛之前,耳邊傳來慌張的驚呼聲,他都聽不見了。
——
天龍居景色依舊,與宮邪離開時沒有分毫差別,可細細看,總有那麼點變化,園中的樹木凋零了幾棵,花壇里的花開敗了幾朵。
宮邪在草原沒日沒夜找了三天,現在趕回來,只是想確認,腦海中存在的記憶到底是不是夢境。
他站在寬闊的道路上,兩邊草木鬱鬱蔥蔥。腳下每踏出一步,心裏就想着,這是她走過的地方,她是真實存在的。
視線凝住,宮邪看見了那根彎了的燈柱,腳步隨之停下。
他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惹她傷心,她着急慌亂之下開車撞到了柱子上。曹亮準備找人來修,是他不讓修理,想讓自己每次看到這根彎了的燈柱都警告自己不許再惹她傷心難過。
這是她存在的痕跡之一。
曹亮知道今天宮邪要回來,他已經聽說了,宮小白不見了。秦灃因為這件事特意從軍營請假回來,擔心宮邪受到刺激會出事。
兩人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了站在庭院中的宮邪。他呆呆地望着燈柱,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眼睛裏的悲傷、痛苦、悵惘、失落、無助……等等等等,每一種情緒都能讓人輕易看見。
他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宮爺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樣的他,讓秦灃根本不敢上前勸慰。
宮邪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路過他們,仿佛沒有看見。
秦灃皺眉,爺怎麼比受重傷的時候還要瘦,眼裏全是紅血絲,下頜線條冷硬凸出,瘦削得好像用刀削過。
回到屋子裏的宮邪將自己反鎖在臥室里。
置身熟悉的房間,那種痛苦的感覺強烈百倍。床上鋪着粉藍色的床單被罩,當初選被罩的時候,她還特意把圖片拿給他看,問他到底是要印着兔子圖案的,還是印着棕熊圖案的,兩個圖案她都很喜歡。他讓她把兩套都買下來了,想用哪套就用哪套。
雪白的木桌上,放着一堆巴掌大小的毛絨玩具,陶瓷擺件,還有卡通手辦,各種華而不實的手賬本子整整齊齊碼好……
這些都是她存在的痕跡。
「喵~」
粉紅色的貓窩裏傳來一聲貓叫,小傢伙探頭探腦,最終還是舔着粉嫩的肉爪子跑出來,繞着宮邪的褲腿打轉。
宮邪垂眸,看着它,腦中自動播放宮小白抱着它在床上打滾兒的樣子。明明再三叮囑不許抱着貓上床,她任性得很,沒有哪一次認真聽過話。
宮邪深吸口氣,蹲下來將這只不再拍他的貓咪撥開。
他走到床頭邊,找出充電器,給關機了三天的手機充上電。
等待的過程中,他的視線將屋子裏每個角落都逡巡了一遍,不斷想像着她突然從某個地方蹦出來的場景。
然而,她始終沒有出現。
手機開機了,他首先點開的是相冊,他記得度蜜月的時候,拍了很多很多照片,還是他親自給她拍的。
相冊里寥寥數張照片,提醒他一個事實,當初拍照片用的都是宮小白的手機,他手機里的照片不多,僅有一張兩人的合照。
照片裏,她一雙桃花眼明亮奪目,媚態天成,眼中的笑意仿佛能感染人,而不喜歡照相的他,表情頗有幾分無奈,卻依然寵溺着。
看着僅剩的一張證明他們在一起過的照片,他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垂下頭泣不成聲。
她曾存在過,與他相愛過,不是他的夢境……
秦灃站在門外,隔着一塊門板,聽到了裏面的哭聲,他一個大男人心都揪起來了。看來,他猜的沒錯,宮小白是憑空消失了。
當初,她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了爺懷裏。
他試着擰了下門把,房門從裏面反鎖了。
「能不能打開?」秦灃擰眉看着曹亮,「爺一個人在裏面我不放心,而且他看起來幾天沒吃沒喝,領口還有血跡。爺才重傷不久,哪能經得起折騰?」
曹亮看了眼指紋鎖盤,「要想在外面打開,除了爺的指紋,就是宮小白……」
「那就讓猴子遠程操控!」秦灃眉毛皺成了川字,「我記得這鎖是猴子搞出來的,他肯定知道該怎麼解鎖。」
當初爺遭遇不測,宮小白都能為了他去死,眼下宮小白不見了,可想而知他會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曹亮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連忙轉身下樓打電話。
爺一個人在裏面的確讓人擔心。
房間裏,宮邪執着的在網上搜他和宮小白同框的照片,他記得兩人每次出去玩都被人偷拍了,網上肯定有照片。
他一張張的找出來,小心翼翼的保存。每找出一張,他就抿着唇,笑得像個傻子,順便回憶兩人那個時候在做什麼。
對了!他怎麼忘了最重要的一張照片。
他們的結婚證呢?!
宮邪扔下手機,從地上爬起來,因為起來的動作太猛,他還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
緊接着,他在房間裏翻箱倒櫃開始尋找結婚證。
結婚證原本是放在他這裏保存的,後來那丫頭非要自己保存,他就把結婚證給她了。可,她到底放在哪裏了?
秦灃站在房門外,聽到裏面傳來物體砸地的聲音,越發的擔心。
他敲了敲門,「爺?」
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一身狼狽的宮邪看着他,無助地求問,「我和小白,我們領過證了對不對?我們結婚了,是嗎?」
秦灃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宮邪的手背,不曉得撞到了哪個尖銳的地方,破了一塊皮,滲出血絲,看着觸目驚心。
「對不對?」他固執地追問。
秦灃終是點頭,「是,你們領過證了,結婚了。」
然後,他看到這個高大的男人脫了力般背靠在牆壁上,嘴角上揚,笑得那樣的天真傻氣,「我確定了,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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