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檸狼狽地躺在小別墅的門口。
老劉的房子也是富人區,不過相比較以前的封家別墅低了一個檔次。
過往的人都是有錢人,他們看了眼封檸,匆匆走過,臉上並沒有更多的表情。
封檸就是看到他們含着譏誚的笑,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她扭頭望着身後的別墅,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腦海里湧現了許多事,想當初,她也是這樣神色傲慢地仰起頭,吩咐身後的保鏢將養父打出去。
不曾料到,沒過多久,同樣的事在自己身上上演。
報應啊!
她又哭又笑,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封媛跟老劉告別,走出大廳。
走下台階才發現身後一直跟着一隻小尾巴,她回過頭,小男孩緊張地往後退了退。
「阿照?」封媛喚他。
小男孩是她最小的弟弟,剛過六歲生日。
穿着最小版的孝衣,頭上還掛着白布,遮住了額頭,淚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唯一的親人。
其餘的弟弟妹妹都被他們的媽媽接走了,只有封照留了下來。
他的身世跟封媛差不多,是封旭在酒店裏睡了一個小姐,小姐不小心懷孕了,知道是封旭的孩子,生下來送進封家,得了一筆錢為自己贖身,還有富餘。
想了想,封媛蹲在他面前,抬手幫他抹去眼淚,「阿照沒有地方去嗎?」
封照點點頭,緊緊抓着她的手。
小孩子的世界裏,還不能理解太多的事,他僅僅知道自己的爸爸不在這個世上了,家也沒有了,哥哥姐姐都有地方可以去,就他沒有。
封媛反握住他的手,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巨大的精神打擊之下她也需要一個支柱。
她努力揚起唇角,「那阿照以後就跟着姐姐好不好?」
小男孩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哽咽地說,「好。」
封媛幫他拿掉頭上的白布,脫下身上的孝衣,露出裏面可愛的白色小t恤和牛仔褲。然後解下了自己頭上的白布,一同扔進了垃圾桶里。
牽着封照走出小別墅,封媛看見了坐在路邊的封檸。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帶着阿照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風吹過,夾帶着路邊香樟樹特有的氣味,湧入鼻子,封媛一步步往前走,沒回頭。
她早說過,當封家的女兒不那麼容易,享受得了多少榮華,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封檸早明白這一點,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困在浮華的夢中走不出來。
她走出了樹木投下的陰影,踩在陽光下。
現在好了,封家不在了。
她也沒想到,費盡心思想要逃離牢籠獲得自由,峰迴路轉,是牢籠它自己倒塌了。
——
當天下午,宮小白收到了失聯已久的封媛的短訊。
她約她到學校見面。
宮小白換了身衣服,打電話跟公司里正在做最後交接的宮邪打電話報備。
莫揚開車載着她,路過天龍居主幹道的時候,宮小白指着窗外一根歪斜的路燈,「這不是我那天開車不小心撞歪的嗎?這麼多天了還沒修理?」
莫揚側眸看了一眼,「哦,是你撞的那根。」
他轉了方向盤往左拐,車子一溜煙屁駛出了鐵柵門。
「你沒回到我後半句!」宮小白坐在副駕駛,斜着眼睛提醒他。
莫揚一犯難就愛撓頭,「是這樣的,本來曹亮說要請人來修理,爺剛好聽到了,就說不用修了,留着做紀念。」
「做什麼紀念?」
莫揚憋着笑,臉色認真,「提醒你以後千萬別碰車。」
宮小白窘了,早在看到莫揚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就不該追問。
撇了撇嘴角,她為自己辯解,「那是我沒學過,我要是學過肯定比你開的好。不對,就算我沒學過,我也能開,我那天……就是心情不太好,導致技術失靈。」
她的手伸到方向盤上,「要不然你下來讓我來開試試。」
「別別別。」莫揚臉色登時慘白,「還是別了。」
這小祖宗想起一出是一出,要真鬧起脾氣非要開車,他可沒辦法勸阻她。萬一出了意外,他就得完蛋。
宮小白見他嚇得臉色都變了,覺得無趣,靠在椅子上打盹兒。
下午三點半的陽光還很強烈,除了路邊的樹蔭底下,到處都是晃花人眼的陽光,盯久了容易犯困。
她終於消停了,莫揚也鬆了一口氣,「我聽說,你不讀大學,要跟爺去梟鷹軍校啊。」
小白的學習非常好,雖然高考成績沒出來,考上帝京大學對她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
帝京大學,所有學子的夢想啊,她居然就這麼放棄了,去到艱苦的軍營。
愛情的力量有這麼偉大嗎?
「你聽誰說的?」宮小白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看着他。
「還能有誰,當然是秦灃他們。」莫揚說,「曹亮都在安排辭退兩位阿姨的事了,你不在天龍居,她們也沒有要照顧的女孩,不用留在家裏。」
宮小白打了個哈欠,「他們說的沒錯,是要去軍校,後天就出發。」
「你真要去啊?!」莫揚看着她。
「你別看我,看着前面啊。」宮小白指着擋風玻璃,「咱倆的命都在你手上呢,小心一點行不行?」
莫揚撓了撓頭,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
他當初就是參觀了梟鷹軍校回來後,想到被炸彈支配的恐懼,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好像一腳踩進了閻王殿。
那還只是仿真,要是真的,偌大的梟鷹軍校都能被炸成平地,更別說血肉之軀的人了,分分鐘炸成肉醬不在話下。
腦海補充一下畫面,後背就出了一身冷汗。
「我就是太震驚了,你說你……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想去那種地方,不怕吃苦啊。」莫揚語氣彆扭道,「就為了爺?值得嗎?」
宮小白撐着腦袋,「也沒有全為他吧。我是喜歡他,想時時刻刻跟他在一起。我對軍營也不排斥啊,從臨安靶場和梟鷹軍校參觀回來,我發現我還挺喜歡那裏的。」
莫揚無話可說。
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他不該以為自己想的就是宮小白的心思。
——
時至下午四點半,車子停在了明德一高的校門口。
遠遠地,宮小白看見裏面一棟棟粉色的教學樓。
分明才離開幾天,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開始記不清學校操場磚紅色的塑膠跑道,雪白的足球網,刷成青草綠的鐵絲網,還有五顏六色的觀眾看台。
宮小白被傳達室的門衛大叔攔住了,「同學,哪個班的,你咋沒穿校服?」
宮小白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我是高三一班的。」
「高三……」門衛大叔抬了抬鼻樑上的眼鏡。
「我畢業了,想來看看。」宮小白墊了墊腳尖,笑得像夏日裏甜甜的香草味冰淇凌,「大叔,我能進去嗎?」
門衛大叔沒說什麼,揮揮手讓她進去了。
高一高二的學生們還沒放假,一進校園就能聽見帶着擴音器的女老師尖細的嗓音,「翻開練習冊第165頁,第五道大題,看到了沒,把第三行的x改成y,這道題錯了……」
伴隨着熟悉的嗓音,宮小白低頭給封媛發了條短訊,問她在哪兒。
她很快回了。
在教學樓後面那條林蔭道。
宮小白跑過去見到封媛了,她穿着樣式簡單的短袖衫,破銅牛仔褲,腳上穿一雙深藍色的球鞋。
她坐在公共長椅上,腳邊蹲着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手裏拿着甜筒,一邊舔着,一邊低頭看着地面。
宮小白猜他可能在數螞蟻。
封媛也看到她了,遲疑了好幾秒,舉起手臂朝她招了招手。
宮小白走近了,才發現封媛哪裏不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她有點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她臉上的神情相較以前開朗了很多,像……春風一樣,是一種讓人很舒服的狀態。
封媛把手邊一個盒裝的冰淇凌遞給她,「你再不來就要化了。」她往盒子裏看了眼,「你看,最上面一層的巧克力都化了。」
宮小白接過,坐在她身邊。
她心裏明白封媛找她來是為了說哪件事,她不提,她也不便主動提起。
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隔着一層薄膜。封媛想去捅破這一層薄膜,可她每次伸出手又不夠勇氣地縮了回去。
宮小白揭開了冰淇凌的透明蓋子,從蓋子背面扒開了塑料小勺,一勺一勺挖起來往嘴裏送。
表面一層化了,吃了很久,才吃到下面沒融化的部分。
她看向蹲在地上的小男孩,「他是誰啊?」
「我弟弟。」封媛伸手在小男孩腦袋上揉了揉,「阿照,這是姐姐的朋友,你要叫姐姐。」
在她說完這句話,忐忑地看着宮小白。
如果她沒反駁……那應該代表她們還是朋友吧。
阿照仰起頭,黑乎乎的巧克力醬糊了滿嘴,狼狽得不忍多看,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姐姐好。」
「你好。」宮小白跟小孩子一向玩得來,她舉着自己的冰淇凌盒子,跟他的碰了一下,兩人仿佛在碰杯,阿照頓時笑開了,眉眼擠在一起。
封媛拿出紙巾給阿照擦嘴,「當心吃,別弄到身上去了。」
宮小白吃下一口冰淇凌,耳邊猝不及防響起封媛如釋重負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以前也說過對不起,但感覺跟這次的不一樣。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封媛看着她,已經說了一遍,再次開口發現一點都不難,「對不起。假訂婚的事瞞了你。」
「聽方玫說了,你過兩天就不在帝京了,覺得這聲道歉應該親口跟你說。」封媛深吸一口氣,看向對面小道的花壇,裏面茶花開得鮮艷。
封旭死後,她的心情由最初的崩潰呆滯,轉變為現在的平靜。
她講述着自己的事,像是在講一個從書中看到的別人的故事。
她跟小白說了很多,包括媽媽的事,大姐二姐的事,包括封旭對她的逼迫。
「很多年了,我一直想離開封家,可封……我爸不會同意。我不想跟我二姐那樣,我沒辦法。」
「我想過找你幫忙的。」封媛說,「可我想啊,我羨慕方玫那樣的普通家庭,當我看到她跟父母妹妹的相處,才明白有些事我還是看得太表面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可能你也有,我不敢找你。」
宮小白沒有父母親人,住在別人家,很多時候也不是很方便,她怎麼敢麻煩她。
「對不起。」封媛仰頭逼回眼角的淚。
很久之前,她就問過宮小白,如果她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會不會原諒她。
宮小白說,看情況……
「你接下來怎麼辦?」她沒等來宮小白的原諒,等來了她這樣一句飽含關心的話。
已經很滿足了。
封媛說,「復讀一年吧,然後再上大學。」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校園裏響起清脆響亮的鈴聲,學生們下課了,教學樓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