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四)
「邳郡守快快請起,秀得你相助,如虎添翼!」 沒想到鄧禹的部曲跟萬脩的嫡系斗上一場,居然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收穫,劉秀大喜,連忙伸出雙手,緊緊托住邳彤的雙臂。
話音未落,卻忽然見耿弇快步走到邳彤身側,也跟着長揖下拜,「主公,末將不才,願追隨左右。從今往後,刀山火海,絕不皺眉!」
「耿將軍,劉某求之不得!」 劉秀又驚又喜,連忙轉過身,再度托住了耿弇的手臂。
「小子,前幾天你還抱怨,說你只是一時失手,才被賈將軍所擒,聲言有機會要跟他重新做上一場!」 不滿意耿弇跟自己的上司搶風頭,邳彤的長史曹旭瞪起眼睛,大聲提醒。
「耿某隻是不服賈將軍的武藝,但對他當日趁着耿某不備,將耿某生擒之事,卻感激不盡!」 耿弇雖然是個武將,口才卻相當了得,掃了曹旭一眼,大聲補充。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賈復、銚期、馬成、馮異等人,被耿弇「狡辯」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卻愈發堅信劉秀乃是天命所在,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能逢凶化吉。
當即,有人大聲提議,擺酒慶賀邳彤和耿弇「加盟」,劉秀欣然答應。大夥就在軍營內擺開宴席,喝了個眼花耳熟,直到月上柳梢,才各自返回寢帳。
劉秀被眾將勸了不少酒,喝得多少有些頭大。為了避免第二天無法緩過精神,不敢立刻入睡,先大口飲了幾碗濃茶,然後抓起佩刀,準備趁着月色,到外邊散一散酒氣。
他原本沒打算驚動任何人,所以走得輕手輕腳。誰料,才來到寢帳之外,卻發現,自己的學弟鄧禹大步流星迎了上來,「文叔師兄,某有一言,不吐不快。」
「仲華何必如此客氣,有話請講當面。」 劉秀微微一愣,果斷停住了腳步。
「文叔師兄,大司馬對我恩重如山,我,我這些日子,總反覆想起他跟我說過的話。」 鄧禹臉上也帶着幾分酒氣,眼神卻如頭頂的月光一樣明澈。
「嚴將軍說過什麼?不放說來聽聽。」劉秀知道鄧禹口中的大司馬,肯定是納言將軍嚴尤。收起笑容,正色回應。
鄧禹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情,嘆了口氣,低聲問道:「文叔師兄,你可還記得,咱們上學的時候,所聽說的戰績?大司馬他,他帶着麾下的嚴家軍,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無論是匈奴人、高句麗人,還是交趾人,聞聽大司馬之名,皆落荒而逃?!」
「我怎麼會不記得!咱們倆最初的兵法啟蒙,也全賴於他老人家。」 劉秀眼睛裏,迅速閃過一絲崇拜,點點頭,嘆息接口:「嚴司馬被時人稱為戰神,他的兒子,執金吾嚴盛,也是人中龍鳳。以至於當年我一見心折,由此才有了那句「仕宦當作執金吾」之語!」
「然而嚴盛徒有高潔的品行,本事卻沒有他父親當年一半。」鄧禹又嘆了一口氣,緩緩補充,「大司馬當年料到自己聲名遠播,定會惹得王莽忌憚,故而,不得已才送他入朝做執金吾。不久後,王莽果然為了削弱嚴家軍,陰招迭出。只是看在嚴盛這個人質送得及時,才沒有下狠心要了大司馬的性命。」
「啊,居然還有此事!」 劉秀還是第一次聽說,王莽曾經對嚴尤動過殺心,忍不住低聲驚呼。
「王莽得位不正,所以從沒相信過任何人。」鄧禹苦笑了一聲,輕輕搖頭,「大司馬不願傷了同學之情,也不願意生靈塗炭,所以對他百般忍讓。哪怕是受盡委屈,也沒說過任何怨言。只是,千算萬算,大司馬卻沒算到你和柱天大將軍忽然起兵,轉瞬就席捲半個荊州!然後又使出連環計,將他殺了個大敗虧輸!」
「我們不過仗着了解他的用兵習慣,多算了一步而已!若是嚴司馬沒教過我,或者沒對我掉以輕心,那一仗誰輸輸贏,很難確定!」 想起當日與嚴尤的交手經過,劉秀謙遜地搖頭。
「師兄不必過謙!」 鄧禹也跟着搖了搖頭,隨即,,看着劉秀的眼睛,非常認真第說道,「嚴司馬若只是敗了一次,或許能用「輕敵」二字解釋。但接下來無論是昆陽城外,還是在潁川,新鄭,大司馬與你每戰皆敗,那可就不能用「輕敵」倆字來解釋了!事實上,到最後,你幾乎成了大司馬的心病。只要提起你,他就老態畢現!」
「如此,倒是我這做學生的,對不起嚴司馬了!」不明白鄧禹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劉秀只能苦笑着嘆氣。
如果不是因為分別站在義軍和朝廷兩方,他絕對不願意跟嚴尤交手。一來,嚴尤對他有過點撥授業之恩。二則,嚴尤的戰績和人品,也令他發自內心地佩服。第三,嚴尤帳下,還有自己的好兄弟鄧禹。萬一哪天在沙場相遇,他真的無法下得去手。
「文叔師兄,你是否想過,為何大司馬與你交戰,從不帶着鄧某?」 仿佛像看出了劉秀心中的困惑,鄧禹想了想,正色發問。
「這個,我一直感覺非常奇怪!」 劉秀被問得微微一愣,正色拱手,「仲華可否為愚兄解釋一二?」
「其因有四。」鄧禹笑了笑,輕輕點頭,「一來,大司馬最初,的確沒想到,你這個做學生的,居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其二,王邑、王尋兩賊與大司馬素來不合,昆陽城外,無論大司馬帶誰前去,其結果,都只有替王家人做墊腳石的份兒!王邑的行為,早得到了王莽的默許!不將大司馬的羽翼剪除乾淨,他們誓不罷休!」
「其三,大司馬雖對你恨得咬牙切齒,卻亦知道咱們是太學同學,情同手足,他之於王莽,也是這般情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故而,大司馬不欲做如此卑鄙之事。至於他最後投奔劉望,也是詐降而已,只是寄希望藉助劉望的勢力,替王莽再分擔一些壓力罷了。」
「也即是這個原因,汝南戰事一直吃緊,我根本無法抽身離去,到最後雖得知消息,我星夜趕往潁川,卻在半道上,救下了被王莽派人追殺的大司馬父子和秩宗將軍陳茂!」
說到這裏,鄧禹苦笑了一聲,滿臉悲憤,「可嘆的是,大司馬到了這時,還在替王莽辯解,說他只是受了奸人蒙蔽!而王莽,卻依舊不願意放大司馬一條生路,居然接連派出了數波刺客,不見到大司馬的人頭誓不罷休!」
「啊,唉——!」 劉秀聽得目瞪口呆,完全猜不透王莽究竟圖的是什麼,只能報以一聲嘆息。
「呼——」 鄧禹對着天空吐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滿腔悲憤,全都一口氣吐光,「後來劉玄派劉信攻打汝南,劉望不敵戰敗。城破之際,大司馬身中數箭,我本要帶他殺出重圍,但他卻見兒子死在自己眼前,不肯獨活。他,他告訴我……」
鄧禹的聲音哽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方平復心情道,「他是王莽的臣子,如今兒子死了,自己也命不久矣,不願再逃。不過——」
鄧禹看向劉秀,又緩緩道,「大司馬說,劉玄和劉望是一種人,本身並無才能,全靠別人扶持,故而,無論折騰出多大勢頭,一旦遭遇強敵,立刻會土崩瓦解。其本人,也必然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而放眼天下,唯獨師兄你,唯獨你劉秀,才能重整河山!所以,他臨終傳下遺命,要我帶領他的殘部,前來投奔於你。如果尋你不到,寧可找個山頭去做土匪,也不准去輔佐他人!」
「 啊? 」 沒想到被自己親手毀掉了戰神之名的嚴尤,在臨終之前,居然將自己視作了衣缽傳人,劉秀心中頓時掀起滔天巨浪!雙眼直勾勾地看向鄧禹,剎那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而鄧禹,也根本沒給他太長的時間去考慮,忽然單膝跪地,大聲補充,「文叔師兄,大司馬臨終遺言,讓我來投奔你。至於我麾下的將士,皆因你四釋大司馬,而對你感恩戴德,願與我一同為您效力,征戰沙場,重整河山,還天下太平!」
「仲華,快快請起……」 短時間內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多,饒是以劉秀的聰明果決,也有些手足無措,剛要上前扶起鄧禹。突然,四周圍又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緊跟着,早已離去的嚴光、朱祐、賈復、銚期、馮異、劉隆、臧宮等人,居然一同返回到了他的寢帳之外。
「主公,吾等願追隨你左右,蕩平群雄,重整漢家河山!」 仿佛事先約好了一般,眾將皆單膝跪在地上,大聲說出心中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