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向來人跡罕至的陵園,一大早便來了訪客。
而且這個訪客,居然還是謝道韞!
冉操非常震驚,因為他昨天才拜訪過謝府,與謝道韞敘話。
想不到,第二天謝道韞便親自找上門來了。
冉操連忙讓柳絮去準備好火爐,又取了些梅子來,打算煮酒喝。
這種酒,口味非常淡,酒精含量並不高,喝了剛好暖暖身子。
二人落座,冉操問道:「阿元表妹,可是路過此處?」
冉操估計謝道韞是去她父親的目前探望,路過陵園,才進來看看的。
謝道韞卻搖頭答道:「阿元是專程來找表兄的!」
冉操又是驚訝,問道:「阿元表妹專程前來,可是有事?」
謝道韞答道:「有事,關於賑濟災民之事!」
「賑濟災民,在於有度,此事已經與阿元表妹言之,又何必再勞煩表妹過來一趟?」冉操不解。
謝道韞回應道:「表兄有所不知,今我謝府之中,三叔父以及諸兄皆前往豫州相助四叔父北伐大計,只留幼度與我兄長在家中為父守孝。兄長與幼度乃是戴孝之身,不能外出,姑母坐鎮府中總理內外事務,一人辛勞,又豈可異動?」
謝奕剛死,謝府現在確實沒有人手,來辦這樣的事情。
若不是陳郡謝氏,在謝奕死後必須有人能夠站出來,在朝中為官以穩定家族大計,估計冉操拜託的事情,以謝安和謝萬兄弟的名望,隨手也就能給他辦了。
可是現在,謝萬要奉命北伐,謝安等人雖然沒有入朝為官,但他們也清楚謝萬北伐的成敗是關係到將來整個陳郡謝氏家族興亡的,所以他們不敢懈怠,只能全力以赴,暫且拋棄謝奕離世的悲痛,化這股悲痛為力量,一起扛着整個家族前行。
冉操聞言,長嘆一聲,說道:「唉,可惜如今,我已有失於眾謝公之死,雖非我所為,卻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關係,實在慚愧!」
這是在謝奕死後,冉操第一次與謝家的人,談起這件事情。
外界已經是流言紛紛,可是謝氏與冉操之間,卻並沒有就此事有過半點交流!
現在,聽到表兄說起此事,並且親口承認父親之死與他有關,謝道韞終於忍不住落淚,看着冉操的雙眼問道:「表兄,何故如此?」
一句話,問得心碎。
冉操嘆道:「非我所願,但着實令人悔恨!」
這樣的回答,也尤為可悲。
謝道韞聽了,又問:「那麼,究竟是對是錯?」
「世間萬法,安得雙全?」冉操搖搖頭,答道:「世事是是非非,本來就沒有對錯之分。孰是孰非,也不過是一番爭論而已,不能改變任何結果!謝公之死,其因由我而起,便是我的過錯,再談論其他,又有什麼意義?」
說罷,冉操的雙眼緩緩閉上。
其實,他的內心,也是在天人交戰。
他非常想告訴謝道韞,他並沒有壞意。
派人去阻止謝奕前往都城,冉操的出發點,也是為了謝氏一族好。
可是,謝奕卻想不明白,而且性格剛烈,不但壞了冉操的計劃,還把陳郡謝氏,也推到了火坑邊上!
一旦北伐失利,那麼所帶來的後果,謝氏一族能承擔得起嗎?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冉操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所以他不想爭辯和解釋。
謝道韞聞言,緩緩站了起來。
冉操以為她要離開的,想不到她卻是低着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再抹乾淚水抬起頭來,居高臨下望着冉操。
此事的謝道韞,再無半點以前在冉操面前,那副鄰家小妹的乖巧模樣。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非常剛強的形象。
她的眼中,似乎有熊熊烈火,一閃而逝。
然後,她拱手,長揖,一舉一動十足的男子模樣,繼而問道:「表兄,郡城一行,阿元願意親自前往。不過,煩請告知阿元,當日表兄在郡城承諾諸公,有一策令人各士族名垂青史,此法何解?」
原來是說這個!
冉操便答道:「可在養濟所外,立一個長生功德石碑,這石碑之上篆刻捐助之人姓名,令傳之後世,如此足以!」
謝道韞恍然大悟,立馬便明白了。
然後她便拱手,告辭。
冉操起身抱拳喚道:「阿元表妹」
謝道韞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着冉操,忽而慘笑,笑容一發即收,說道:「從今日起,時間再無阿元,只有祝英台,所以還請劉郎君改口,稱我為祝郎君!」
冉操微微皺眉,還以為謝道韞是覺得以男子的身份好前往郡城辦事,便依言道:「祝郎君!」
謝道韞還禮,說道:「劉郎君尚未定品,英台亦然。聽聞四月十八,庾大中正將舉辦會稽山雅集盛事,考察本郡俊才為之定品,為朝廷攬遺識才,不知道劉郎君是否參加?」
冉操聽了大驚,不禁問道:「莫非祝郎君你欲參加?」
「有何不妥嗎?」謝道韞反問。
冉操為之啞然
這當然不妥,謝道韞本是女兒身,豈能開如此先河,竟然以女兒身參加定品呢?
而且,以謝道韞的才華,經義倒背如流,又是士族身份出身,將來她參加定品那是肯定可以入品的,一旦入品,朝廷便會徵召她為官。
難道,她一個女子,還要入朝為官嗎?
這些事情,謝道韞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可是,她還盛氣凌人地反問冉操這有什麼不妥,便說明她是決意要如此為之。
冉操只好答道:「阿元表妹,果真不讓鬚眉,令人敬佩。」
謝道韞只作沒有聽到,猶自問道:「再問劉郎君,四月十八會稽山雅集,可會到來?」
冉操聞言,想也不想便搖頭答道:「不去!」
謝道韞卻是急了,問道:「為何不去?」
「定品入仕,非我所願也!」冉操的回應,其實並不誠心。
他只是,感受到了來自謝道韞的變化,以及她的變化中帶來的一絲敵意,好像要把定品入仕的雅集,當成和他相爭的戰場一樣,所以本能地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