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的錢,冉操自然不能要。
可是,他不要,眼下又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呢?
思緒一番,冉操對謝道韞說道:「阿元表妹,這錢財我確實急需,但卻不能白要……不如,就當我暫借如何?日後回到東山,我便想辦法還給你!」
謝道韞聞言,神色有些不快,說道:「原來以為表兄清新脫俗,必定不會拘泥這些世俗之物,想不到也是如此看重身外之物的人……你如此說,這錢財我給了你還有什麼意義?」
「非我重財,乃君子有所不受也!」冉操只好如此解釋。
這樣一說,謝道韞的臉色才好了一些,她微微一笑,說道:「但君子也有所受。表兄立志,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方今會稽一郡之地,饑寒遍野,表兄若是都不能治,又談何天下,談何開萬世太平?此番小妹相贈錢財,乃是為義,表兄受之,乃是為民,又有何不可?」
冉操仔細一想,然後看着謝道韞說道:「阿元表妹善辯,吾不如也!」
謝道韞大喜,總算是辯贏了這個表兄一次!
於是謝道韞說道:「其實那日在治學所,妹便料到了表兄你有用錢之時,故而已經命人取了五十萬錢在郡城候命。只待表兄你答應,便可以立即將這五十萬錢送往陸使君處!」
原來謝道韞,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冉操不禁感慨:「表妹蕙質蘭心,世人莫如……難怪人們都說東山謝氏女,詠絮之才,為當世第一奇女子!」
謝道韞臉一紅,問道:「表兄,此話是何人所說,為何妹卻沒有聽過?」
冉操暗道壞了,現在謝道韞年齡還小,雖然詠絮之才的名聲已經放出去了,但是她當世第一奇女子的名頭,卻並沒有過。
只是後世一些人,對謝道韞非常敬仰,所以便褒獎甚厚。
於是冉操一時口誤,居然說了出來。
為了圓回來,冉操只好想辦法解釋:「總有人如此認為。」
謝道韞笑道:「莫非此人,就是表兄不成?」
本來是一句笑談,但冉操卻一臉認真地答道:「是,我確實如此認為!」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謝道韞的意料。
或者說,是讓謝道韞她有些想不到。
所以謝道韞非常驚訝地看着冉操,臉上的神色看不到悲喜。
不過她的目光,卻出賣了她。
謝道韞的目光有些躲閃,居然不敢看冉操的眼睛。
然後她低下頭去,輕輕說道:「表兄怕是取笑小妹吧!」
冉操笑道:「若是天下還能有第二個謝道韞出來,或許我才是取笑你的!阿元表妹,這一次表兄衷心感謝你的慷慨,五十萬錢,怕也不是小數目!」
謝道韞答道:「確實不小,乃是小妹所有的積蓄了!」
「啊?」冉操震驚地看着她。
謝道韞抿嘴一笑:「以後,我若是有用錢的地方,便只能從家中給予的用度中省下來了。」
「那怎麼行?」冉操立馬說道:「以後阿元表妹若是有用錢的地方,儘管來我這裏取。表兄想盡辦法,也絕不會讓阿元表妹艱難度日的!」
「如此甚好!」謝道韞點點頭,居然真的答應了。
相比起來,冉操倒是諸多謹慎,要小心得多,也迴避得多一些。
反倒不如謝道韞一個女子,這般灑脫。
冉操看着謝道韞,心道:唉,相比之下,終究還是不如她這個才女呀!
謝道韞的氣度,和她的叔父謝安相近,談吐間頗具林下風氣,冉操總算是見識到了。
她給冉操錢財,還從大義的角度出發說服冉操。
而冉操說到將來要給她錢用,她也沒有半句推辭,毫不做作,誠實自然,讓人可敬!
謝道韞便喚了未若,從她的手裏接過一封書信,交給冉操,囑咐道:「表兄可差心腹之人,憑此書信前往郡城東街,找到我謝氏別苑的管家,便可取到錢財。表兄還請放心,這筆錢財,我家人中不會有人知道去向的!」
冉操一愣,心道:這怕是不可能吧!謝道韞雖然聰明,可是她能瞞得過別人,還瞞得過家中那個多智近妖的三叔父嗎?
事急從權,冉操來不及考慮許多,便喚來應奴。
可是,冉操又不放心,便對應奴說道:「你去準備一下車駕,然後隨我連夜趕往郡城!」
冉操打算親自去一趟,知道這個消息的謝玄丟下書本就跑了過來,問道:「表兄,你要離去,何必如此着急?不是說好,今夜會陪幼度讀書的嗎?」
冉操答道:「事急矣,不若就此便去,也好早日促使那些士族共舉大義,救濟寒民,不致會稽郡城內外,屍橫遍野!」
相比於謝玄的留戀,謝道韞倒是完全相反的態度。
她來到謝玄的身邊,姐弟倆差不多的身高,一併站在風雪之中。
謝道韞拱手行禮,風度翩翩,對冉操說道:「表兄此去,當一路順風,兼濟會稽百姓,揚名於四海之內!」
冉操拜謝道:「嘗聞: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今日與阿元表妹一席話,讓劉蘇頓覺醒悟,方知時間居然真有如此女子。誰說女子不如男?我看表妹便勝天下許多男兒,也勝於我!幼度,表兄告辭了!」
一拱手,冉操便攙着應奴上了牛車。
風雪中,謝玄看着冉操被昏暗的燈光拉得長長的身影,眼角竟然微微濕潤了……
牛車啟動,謝玄突然在身後大喊:「表兄,你說過的,一定會來看我,你一定要記得啊!」
冉操掀開車簾探頭出來,對謝玄回應道:「男兒重一諾,千金不肯易,幼度你大可放心……我離去之後,你要努力跟隨許先生求教,爭取早日得到許先生的譽可,好返回東山團聚!」
說罷,冉操的牛車便出了這片桃林。
謝玄卻呆在原地,久久不肯離去。
第一次離家遠遊求學,謝玄的心裏本來便有些孤單,有些想家。
現在,他最喜愛的表兄又走了,這讓謝玄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而這種感覺,就算他的姐姐在身邊,也無法掩蓋起來……
謝道韞見了謝玄的樣子,微微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