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色未亮,外面早早就有鞭炮聲響起。陳兵就起床去了單位,今天青泉煤業集團總部有慶祝活動,他們這些宣傳科的員工無法缺席;而因為昨晚都喝了不少酒,其他人就沒起太早,陳立直到過九點,才跟着爸媽以及小姨一家,才趕到老爺子住的宅子裏。
小輩里,能到齊的都到齊了,一起給老爺子拜年,沈敬堂厚厚的一摞紅包發出去,也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尤其是兩個小重孫,一邊一個抱着腿賴皮想再要紅包,直逗的滿屋人都樂起來。
吃過中飯,沈興邦、沈定國以及沈建紅三家就張羅着準備回商都,大家在商都都還有一攤子事,年前年後各種跑動經營都少不了。
沈彤決定留下來多玩兩天,沈建紅、沈立青兩口子也都隨她,只是臨上車,沈建紅要陳立到時候跟沈彤一起回商都玩,不一定要等學校開學。
陳立心裏清楚沈建紅是想拉他去張浩然那兒走一趟,便點頭應承着說玩兩天,就跟沈彤一起回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熱鬧了一天的小院,在送走沈興邦、沈定國、沈建紅三家人後,又驟然清靜了下來。
沈建萍忙活着收拾屋子,陳兵又趕回了單位寫宣傳稿件;老爺子以往與女婿陳桐的關係沒有那麼親熱,卻是退下來,住回青泉,一直靠三女兒沈建萍與陳桐照顧,關係也好起來,陳桐下午也不需要到醫院值班,就與老爺子在後院擺開了象棋局。
這是老爺子退休後除了養花之外的餘興節目,只可惜陳立的水平太高,也只能拉陳桐或陳兵對局。
沈彤下午也閒不住,催着陳立打電話給周斌、趙陽,看下午青泉市里有什麼好打發時間的休閒地方。
趙陽這會兒也剛吃過飯,陳立不打電話過去,他也準備帶幾件禮物,到陳立給陳立爸媽拜年——趙陽家最艱難的時候,陳桐、沈建萍夫婦都沒有少幫襯,逢年過節,趙陽與陳立兄弟交情歸兄弟交情,也會額外提一份禮給陳桐、沈建萍拜年。
陳立又給周斌打電放在,周斌接通電話卻是神神叨叨要陳立下午到他家裏去。
陳立細問才知道說起周大海以前生意上的有個老夥計今天下午要到他家來拜年,這趟還會特意將女兒帶上,要介紹給周斌認識,周斌下午走不開,只能接陳立、沈彤以及趙陽到家裏去打牌。
陳立笑着跟周斌說道:「不就相個親嘛,還得讓我們過去幫你壯膽啊?」
「對方也是青泉市的土暴發戶一個,也不知道老頭子怎麼就動了聯姻的封建心思,似乎還是蠻期待的,我還指望老頭子往我們那攤事裏掏錢,這種小事總也得稍稍委屈一下自己,」周斌笑着說道,「你拉沈彤一起過來,下午幫我鎮住那個土妞,以後也就沒有我什麼事了。」
不了解周斌的,以為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有錢二世祖,陳立卻知道周斌的骨子裏還只是極重情義的,只是有些好面子,又有撩撥小姑娘的壞毛病,這兩樣加一起就才成就了他花心的名聲。
不過,陳立也懶得管周斌與苗靜的事,看着外面天陰着,灰濛濛的,霧塵很重,下午他與沈彤也沒有什麼地方好去,就讓周斌開車過來接他們,然而再一起去接趙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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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家住在青泉市區南郊,說是小區,其實就是青泉煤業集團下屬煤礦的一片棚戶區。
除了早些年建的一批紅磚房,這麼多年私搭亂建下來,也是亂得不成樣子,道路破舊狹窄、停電斷水也是家常便飯。
車子開不進去,就停在通往棚戶區的路口,陳立打電話讓趙陽出來。
沈彤從小嬌生慣養,以往都沒有看到過如此破落的棚戶區,坐在車裏不禁感嘆:「趙陽家就住這裏啊!」
雖然以前沈彤來青泉的時候,就跟着陳立認識趙陽,卻沒來過趙陽家裏。
就這樣的房子,還是早些年趙陽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分到的。
趙陽一家五口人,早年都靠在煤礦一線上班的父親養活,趙陽剛上初中那年,礦上出了事故,趙陽的父親不幸遇難,雖然拿到了一筆救濟款,但九三年時救濟款可沒有多少錢,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趙陽他奶奶得知兒子出事,就生一場重病,人沒救回來,卻將趙陽他本來就透底的家底花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家裏沒了頂樑柱日子過得一天苦似一天,靠着微薄的救濟金根本養不活三個孩子,趙陽的媽媽,就每天起早在街上賣煎餅補貼家用,趙陽除了上學還要幫着母親幹活,帶着弟弟妹妹。
正是這樣的成長環境養成了趙陽堅毅沉穩的性子,高考時,趙陽他媽身體也累垮了,趙陽就毅然撕毀了商都理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將整個家庭的責任扛到一個人的肩上。
這種艱難的生活,不是沈彤所能想像的,陳立也是笑着沒有跟她解釋太多,再說了,這兩年礦上效益不好以及省內大多數國企推進改制,下崗大潮下,生活艱難的,還不止趙陽一家。
趙陽家好在在趙陽打工後,算是徹底緩過勁來了,趙陽都想着是不是直接將他媽及弟弟、妹妹接到商都市去生活。
等了了一會兒,趙陽就提着兩兜東西走出來,一兜是給陳立家的拜年禮,一兜是帶給周斌家的。
不比陳立、周斌那麼隨意,趙陽極重禮數,這是家庭環境鑄造不同人的性格。
趙陽剛東西放到後備廂里,周斌手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卻是周大海催他們趕緊過回。
大家都拿下午相親的事開周斌的玩笑,沈彤威脅要給苗靜打電話告狀,周斌笑着道:「我這也是趕鴨子趕架,是為大家的事業犧牲色相。你們三個幫我搞定了今天下午的事,晚上吃飯唱k我全包了。」
四個人在車裏熱熱鬧鬧的往周斌家開過去,路過青泉市一中的大門口,陳立禁不住往學校大門口看去。
高中的生活雖然單調壓抑,卻是個能讓人充滿無限酸澀回憶的地方。
雖然還是在等到都到商都上學時,陳立才與唐曉正式談起戀愛,但在高中兩人就存了心思,那在牆角額外相逢的心慌與心動,以及無數夜裏輾轉反側的懵懂無眠,陳立迄今記憶猶新。
卻也因此這個,陳立現在都不敢走進青泉市一中。
「過去的事,總歸要過去了……」陳立心裏輕輕嘆着,待要收回視線,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騎着一輛桔黃色的自行車,從學校左側的一道巷子口拐進去,一身白羽絨服,長發高高的扎在腦後,露出白皙精緻的面孔……
這一瞬時,陳立仿佛是被電流擊中……
唐曉!
是唐曉!
陳立知道唐曉家就住在學校旁邊的這道巷子裏,他剛才經過學校時,心裏未嘗沒有期待,但真正看到唐曉騎車經過,卻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他的脖子,令他呼吸艱難,也令他身子彆扭的僵直坐在那裏。
便是唐曉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子裏,便是周斌將車遠遠開過巷口,陳立都沒有恢復過來。
「陳立,你在高中里到底騙過幾個女孩子,跟周斌有沒有得一拼啊?」沈彤坐在副駕駛位,聽周斌滿嘴吹噓他在高中時的風流史,沒有注意到陳立的異常,這會兒忍不住回頭開陳立的玩笑。
趙陽也陷在他的回憶當中,也沒有注意到陳立的異常。
周斌從後視鏡時看到陳立的異樣,剛才也看到唐曉騎車從巷子口經過,卻得意洋洋的跟沈彤說道:「你不要看你哥的腦子,比我強一百倍,但說起風流史,他還真不是我的對手。你哥高中暗戀了唐曉三年,到大學好不容易勾結上了,談戀愛了啊,沒過半年就被人家甩了,他的感情生活單純着呢——你這會兒就不要再提你哥的傷心事了。」
周斌與趙陽是兩種性格,趙陽會暖語安慰人,周斌卻會血淋淋的將陳立的傷疤揭開來,但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他希望陳立能儘快這段短暫又不成熟的感情里走出來,趕緊跟着他一起到外面的風流世界裏闖蕩。
陳立按住心裏說不出的是苦是澀,伸手在周斌的後腦勺上拍了一記,說道:「開你的車吧,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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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斌家住在青泉市北邊,雖然也在市區邊緣,跟南郊的棚戶區完全是兩個概念。
因為青泉距離商都本來就不遠,隔着一條商江,青泉市里條件好的,都會選擇往北郊、臨近商江的這片區域買地建房。
周斌家裏的房子,要比老爺子沈敬堂住的院子沈敬堂都要氣派。
三層的小洋樓自帶了車庫、觀景台,樓前七十平的小院子中間,砌了個七八平方大小的魚池,池裏立了塊兩米高的吸水景觀石,據說還是周大海專程從南方買回來的風水石。
整個建築比着正經別墅都只強不弱,也多虧了這是在青泉,要是放在商都沒個一兩百萬,住不起這麼闊氣的房子。
周斌開着車進了院子,裏面已經停了輛白色的桑塔納。
「臥槽,人都到了。」周斌叫道,回頭招呼趙陽下車拿東西,卻見趙陽像被雷擊似的呆坐在車裏,問道,「你怎麼了,跟失了魂似的。」
「這是齊蕊他爸的車。」趙陽看着那輛白色桑塔納,苦澀的說道。
陳立、周斌都不說話了,沈彤看到氣氛不對,奇怪的問道:「齊蕊是誰啊?」
「趙陽以前的女朋友?」周斌問陳立道,他也不是很確定。
周斌在高中時,跟陳立、趙陽同校不同班,彼此都不是很熟悉,還是到大學之後才熟悉起來,但趙陽那時就極少說自己的事情,還是在他被苗靜抓住劈腿甩了之後,拉陳立、趙陽狠狠喝了一頓酒,才聽趙陽提起過一個叫齊蕊的女孩兒。
趙陽的事還是陳立知道得清楚。
趙陽家境貧困,卻是個體貼的人,高中時大家都情竇初開,趙陽高二時也與同班的齊蕊處了朋友,高考結束後,齊蕊得知趙陽撕了錄取通知書,準備去打工,就跟趙陽提出了分手。
原本就算齊蕊不提,趙陽他自己也有分手的打算。
他心裏清楚撕了那張通知書,意味着今後他跟齊蕊只可能是兩個世界的人,不過初戀的感情總是難以割捨,即便是齊蕊提出分手,趙陽還特意準備了畢業紀念禮物,打算送給齊蕊後,他就出發去商都打工。
那天趙陽找到齊蕊家,與齊蕊都沒有說幾句話,就趕上齊蕊他爸齊洪回來。
齊洪是做運輸生意起家,九十年底手底下就有十幾輛大貨車,後來看倒賣煤炭掙錢,就用以前搞運輸的老關係,做起了倒賣煤炭的生意,自買自送,手下數十號弟兄都叫他曹老大。
齊洪以為趙陽是過來糾纏自己女兒,當場就打電話叫了幾個腰圓膀壯的夥計過來,將趙陽拽到車上,拉到了郊外拉拾了一頓,趙陽現在牢牢記住了齊洪當時說給他聽的話:
「就憑你這窮酸樣也配跟我家小蕊在一起,簡直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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