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仲卿的情況非常糟糕,確切地說,是糟糕透了,他原本被人捅了刀子就未痊癒,又硬撐着去了一次禁地,若那次只是在輪椅上坐坐倒也罷了,偏偏遭到了毒蛇的攻擊,事後喬嶽山雖對他的蛇毒進行了清理,但幾番折騰,元氣徹底損了。
喬仲卿每日都得靠大補湯吊着,天山雪蓮為最佳,人參雞湯其次,奈何天山雪蓮這種貴重的東西,他們已經弄不到了,搬家時倒是從喬家帶了些人參,可這幾日已經全部吃完了。
徐氏上了桌,看着面前一大碗毫無油水的紅薯粥,胃裏一陣翻滾,在喬家,紅薯這種東西都是下人用來餵豬的,現在,卻變成了她的盤中餐了。
忍住強烈的不適,徐氏喝完了粥。
隨後,徐氏去了喬仲卿的屋。
這座宅子一共也才三間屋子,丹橘與林媽媽一間,她與喬嶽山一間,剩下一間就是兩個兒子的了,小兒子寄宿在書院,尚不知家中巨變。
嘎吱——
推開門的一霎,刺耳的聲音弄得徐氏一個機靈,心都顫了一下。
「夫人,您當心點兒,怎麼不掌燈呢?」林媽媽提着一盞油燈走了過來,先徐氏一步跨進屋子,給徐氏照着路,待徐氏也進來了,才將燈芯調亮些。
可再亮,都比不上恩伯府的牡丹香燭。
徐氏在床邊坐下,握住兒子的手,難過地吸了一口氣:「林媽媽,我們還剩多少錢?」
林媽媽從抽屜取出乾癟的荷包,猶豫了一下,從裏頭倒出兩個銅板:「就這些了,夫人。」
徐氏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梅姨娘回娘家籌錢了。」
林媽媽低垂着眸子:「……是,我們很快就能有錢了。」
話雖如此,徐氏與林妙妙卻都明白梅姨娘不可能回來了,樹倒猢猻散,下人都走了,一個姨娘留下來什麼?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梅姨娘本就是戲子出身,指望她在二房跌倒時幫扶一把麼?可真會想呢。
徐氏站起身,從破舊的衣櫃翻出了一個小匣子。
林媽媽蹙眉:「夫人,你要做什麼?」
徐氏沒說話,揣着小匣子出了門。
林媽媽示意丹橘跟上,徐氏叱道:「都給我在家等着!」
這麼狼狽的一刻,她不想被下人看到。
徐氏習慣性地坐上馬車,等了半天沒等到車夫來駕車,才想起車夫已經「告老還鄉」了。
徐氏棄車步行,從她租住的地方到市中心不過數里,一條細長的胡同如同一道分水嶺,左邊是一整排陳舊的灰白色牆壁,右邊是車水馬龍、紙醉金迷。
徐氏穿過胡同,鼎沸的人聲如浪濤般席捲而來,端着貨架的貨郎從她面前吆喝而過,行人摩肩接踵,她形單影隻地穿梭在人中,頭一次,感到了一抹陌生。
一家當鋪前,徐氏停下了腳步,猶豫再三,抱緊匣子走了進去。
「……這支釵就給你二兩銀子吧,一共是五十兩。」掌柜的打着算盤說。
徐氏驚怒:「這些首飾都是純金的,怎麼只值五十兩?你知道我多少銀子買來的吧?這支釵就不止五十兩了!你只給二兩,你是想搶吧!」
這種客人,掌柜的見多了,無非是想多要點銀子,可當鋪是幹嘛的呀?又不是等價買賣的地方,他日客人有了贖金,是可以將東西原數贖回的。
掌柜不緊不慢地笑道:「夫人,我要價越低,你將來贖回東西不就越容易麼?我喊個天價,你日後也贖不起啊!」
徐氏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眼下實在缺錢得緊,五十兩銀子連買幾根上等的人參都不夠。
壓下心頭震盪,徐氏面色如此地說道:「你何必擔心我贖不起?只管開價就是了,這麼好的東西,我就不信你天天都能收到。」
掌柜露出了一抹淡笑:「這京城啊,一塊磚頭掉下來,都能砸到三個員外,夫人真覺得自己是倒霉的人里最有錢的一個?」
徐氏噎住。
掌柜伸出一個食指:「再加十兩,最高價了,夫人肯賣就賣,不肯賣就到別家碰碰運氣吧。」
徐氏當然不肯賣,她這盒子裏的首飾六百兩不止,這黑心的掌柜卻只給六十,分明是看準了她缺錢,想狠狠得宰她一把。
和那小賤人一樣,都是個趁火打劫的東西!
京城當鋪那麼多,她就不信沒人出個高價!
徐氏抱着小匣子,氣呼呼地離開了當鋪。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她沒走幾步,便被一個乞丐迎面撞上,那乞丐眼疾手快地搶了她懷中的匣子,隨後拔腿就跑!
徐氏大叫:「搶東西了!來人啦!搶東西了!」
路人紛紛朝她看了過來。
她隨手抓住一個小伙子:「小哥兒,我的東西被搶了,你幫我追回來!我會好生謝你的!」
少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冷冷一笑:「是你?」
徐氏一怔。
這小伙子,好生眼熟。
她想起來了,他就是那日在靈芝堂鬧事的「同行」,他的大哥被靈芝堂治「死」了,他上門討個公道,卻被靈芝堂的人打了出去。
少年譏諷道:「我大哥已經痊癒了,多謝靈芝堂不救之恩!」
言罷,冷冷地扯回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原地。
乞丐已經跑遠了,帶着她全部的家當。
徐氏絕望地捂住腦袋,靠着牆角緩緩地蹲了下來……
入秋後,天色暗得早了,以往孩子們吃過晚飯,與鍾哥兒在院子裏瘋玩一陣才得見日暮西山,而今一碗熱菜上桌,夕陽便慢慢地下沉了。
橙紅的光,將天際勾出一抹暖色。
喬薇把最後一盤青菜裝入盤子,又拿了抹布,去揭冒着熱氣的蒸籠。
兩個小包子趴在門口,將圓溜溜的小腦袋探進來,睜大烏黑亮麗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娘親面前的抽屜,被那股濃郁的香氣刺激得口水橫流。
喬薇一抬眼,看見了兩隻小饞貓,忍俊不禁地一笑:「這麼饞啊?」
二人點點頭。
他們在山下就聞到香氣了,噠噠噠噠地跑上山,作業都做完了,娘親還沒開飯,他們在院子裏玩得都不盡興,快要被那香氣饞死了。
「是蝦嗎?娘親?」望舒吸着口水問。
喬薇笑着搖搖頭:「現在已經沒有蝦了。」
「哦。」望舒失望地耷拉下腦袋,她好喜歡吃蝦呢,蝦滑、蝦球、蝦仁、麻辣小龍蝦、蒜香小龍蝦……巴拉巴拉。
喬薇好笑地看着女兒的小模樣,說道:「這個東西,比蝦還好吃。」
「真噠?」望舒眼底光彩重聚。
景雲咽了咽口水。
喬薇打開了抽屜,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她唔了一聲,將一隻一隻蒸熟的大閘蟹拿出來,放進盤子裏。
農曆八月九月正是吃蟹的最好時節,此時的蟹最為肥嫩,以母蟹為最佳,蟹黃鮮嫩飽滿,黃多肉肥,喬薇這種對吃食沒多大執念的人都禁不住母蟹的誘惑,恨不得一頓啃上十幾個。
不過螃蟹最好,不能貪多,它是涼性食物,吃多了於身體不益,可能引發消化道的疾病,甚至可能引起膽絞痛等。
喬薇把蒸好的蟹給小院拿去二十個,這邊留了六個,三個是望舒的,三個是自己的,景雲……過敏,吃不得。
景雲可憐兮兮地看着娘親把螃蟹放進妹妹的碗裏,饞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喬薇捏了捏兒子的臉蛋:「娘給你做了蟹肉炒年糕。」
「我能吃螃蟹嗎?」景雲很興奮。
喬薇道:「不能,是齋菜,用豆腐做的,不過娘親向你保證,和蟹肉的口感差不多!」
景雲可憐兮兮地拿起了筷子。
為什么娘親和妹妹可以吃蝦吃螃蟹?
為什么娘親和妹妹的力氣那麼大?
為什么娘親和妹妹的字寫得那麼丑?
還有,為什么娘親和妹妹長得那麼像?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頭一次,景雲小包子開始懷疑人生了。
不能吃螃蟹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簡直比不能順手牽羊還難過,珠兒把昨日順來的玉佩掛在了景雲的腰帶上,並拍拍景雲的小肩膀,一副小伙子好好乾的神色。
喬薇一凝眸,等等,這玉佩不是容老闆的?
這小猴子又偷東西了?!
喬薇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珠兒嚇得猴軀一震,撒開腳丫子竄上了屋頂。
喬薇瞪着她:「回頭收拾你!」
珠兒抽抽搭搭地哭,趁着喬薇不注意,拿出了順來的螃蟹。
喬薇一看桌上的螃蟹少了一隻:「小白!把它捉下來!」
咦?
小白呢?
「一、二……十九,怎麼只有十九個?夫人拿過來的是二十個啊。」七娘納悶。
阿貴一巴掌拍上小魏的腦袋:「你小子又偷吃!」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小白抱着螃蟹坐在樹枝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開心極了。
螃蟹美就美在,不論怎麼做都好吃,喬薇掰開了蟹殼,一坨飽滿的蟹黃映入眼帘,她饞得吞了吞口水,用小勺將蟹黃舀出來,在切了薑絲的醋碟里蘸了蘸,先自己嘗了一口,酸酸的,帶着一點薑絲的辣味,蟹黃肥嫩鮮美,吃在嘴裏,整個味蕾都被打開了。
望舒掰螃蟹也完全沒有問題,她學着娘親,用勺子把那塊黃黃的東西舀了出來,蘸了點醬汁,一口吃進去。
望舒點頭如搗蒜:「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景雲幽怨地啃着自己的「蟹黃」,我不是親生我不是親生的我不是親生的……
無限怨念。
望舒吃蟹叫一個無師自通,蟹黃、蟹足,統統啃得渣都不剩,等喬薇優雅地幹掉第一個大閘蟹,準備去吃第二個時,盤子裏已經連蟹殼都沒有了!
望舒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還沒有啊娘親?」
熊孩子,吃這麼多會拉肚子的!
望舒又吃了一碗米飯、一根雞腿、五大塊紅燒肉、半條豆瓣鯽魚、一碗羊肉粉絲湯。
在望舒要去吃一個比她臉盤子還大的饅頭時,喬薇按住了她肉呼呼的小手:「別吃了,再吃肚子會炸的。」
望舒咂咂嘴:「好吧,先生說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飽,晚上要吃少。」
這、這還叫少?!
喬薇收拾了碗筷,燒了一大桶水給孩子們洗澡,天涼了,不敢再放到外面洗,在屋裏泡了一會兒,便將二人從木盆里撈起來了。
給二人擦乾身子後,喬薇遞給景雲一套純棉的寢衣,這時節冰蠶絲就顯得涼了,不如純棉的暖和。
景雲迅速穿好了衣裳。
望舒的小肉手扣不上扣子,喬薇幫她扣好,她往床上一趴,抱着枕頭咕嚕嚕地滾到了裏邊。
景雲也脫了鞋子,開始往床上爬。
喬薇突然道:「今天都去自己房裏睡。」
「為什麼?」景雲與望舒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因為你們長大了!」喬薇說道:「你們應該學着自己自己睡了,不能一直和娘親睡。」
二人賴着不走。
奈何喬薇的態度十分堅決,一手一個,將二人拎回了自己房間,強行蓋上被子,留了一顆小夜明珠。
夜明珠是冥修送的,怕孩子們半夜起來碰到燈火,用夜明珠比較安全。
兩個孩子可憐巴巴地看着娘親消失在門口,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難怪又是螃蟹又是年糕,原來是哄他們自己睡,娘親太壞了,太壞太壞了!
喬薇哼着小曲兒回了自己屋,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字條:亥時見。
喬薇的唇角不經意地翹了一下,把字條放好,望着銅鏡中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臉,滿意地挑了挑眉。
隨後,手伸進肚兜輕輕地攏了攏,攏出了一道亮麗的事業線。
她站起身,微微彎了彎腰。
曲線優美,露而不透。
完美。
就在喬薇自戀地欣賞着自己的身材時,銅鏡里突然出現了另一道身影,喬薇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尷尬地看着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姬冥修饒有興致地看着她,眸光在她某個不可言說之處輕輕地游離了一圈:「從你自我紓解開始就來了。」
什麼自我紓解?她只是……
喬薇百口莫辯。
姬冥修緩緩地走近她,喬薇後退一步,抵在了梳妝枱上,退無可退,睜大一雙眼,不服輸地瞪着他,他一笑:「第二次了,喬幫主。」
喬薇臉一紅:「你別亂說,我只是衣服不舒服,調整一下。」
「是嗎?」姬冥修明顯不信,眸子裏的戲謔如火,燒得喬薇臉頰一片滾燙。
喬薇清了清嗓子,避開他眸光,望向敞開的窗子道:「不是說亥時嗎?幹嘛來這麼早?」
姬冥修玩味地勾起唇瓣:「不來這麼早,怎麼知道喬幫主寂寞難耐了呢?」
喬薇瞪道:「說了我沒有!」
姬冥修的眸光落在空空蕩蕩的床榻上:「想得很周到嘛。」
喬薇的臉紅了:「你別誤會,我讓他們回房睡是因為他們大了,該學會自己睡了。」
姬冥修轉頭,玩味地看着她:「我好像沒說是哪件事周到。」
喬薇倒抽一口涼氣,瞪圓了一雙清亮的眸子:「你嘴上不說,但你滿臉都寫着。」
姬冥修定定地看着她,眸光如一泓月夜下的幽潭,深不見底。
喬薇只覺得自己一腳跌了進去,呼吸都溺住。
就在喬薇被看得快要呼不過氣時,姬冥修輕輕地笑了,他本就生得極美,這一笑,更是添了幾分似有還無的魅,能把人的骨頭都酥掉。
喬薇扶住了椅子。
「出息。」姬冥修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她腦門兒,隨即像變戲法兒似的變出了一支精緻的玉簪,簪身是棕紅色的檀香木,頂端一朵白玉蘭,玉蘭的花瓣是清透的白玉,花蕊是一顆碧綠的翡翠珠,玉質與木身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素雅。
喬薇不是特別愛戴首飾的人,見了這簪子都有些移不開眼睛。
「比上次那支好看?」姬冥修看着她問。
喬薇點頭。
黃玉梅花簪也美,可論氣質,就輸給這朵白玉蘭了。
姬冥修讓她坐在凳子上,給她戴上,喬薇望着銅鏡里的人,只是多了一支簪子而已,卻不知為何,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一種微妙的變化。
「還滿意嗎喬幫主?」姬冥修問。
喬薇厚着臉皮道:「人美,戴什麼都好看。」
姬冥修道:「我娘生前最鍾愛的首飾,說是要留給自己兒媳。」
喬薇撫簪子的手頓住。
姬冥修從銅鏡里看着她想要閃躲的眼睛:「喬家奪回來了,什麼時候公佈身份?」
公佈了,她就是他過門的妻。
喬薇垂下眸子:「我爹還沒醒,我想等他醒了,再公佈身份比較名正言順。」
姬冥修捏住她下巴,迫使她轉過臉來,迎上他的視線:「說人話。」
人話就是她不想成親。
她在山上逍遙自在的不好嗎?幹嘛要一腳踏進大宅子?她這種不講理的性子,誰惹她一分,她都要回敬十分,宅子裏人多事多,她去了,肯定要把他家弄得雞飛狗跳。
他的家人,她一共就見過兩個,一共是他祖母,一個是他姐姐,都不是好相處的性子,都結了梁子,這還沒算他的爹娘叔嬸兄弟姊妹。
他現在是在乎她,可等日後他發現她完全不是他心目中想像的樣子,她也不可能像古代的女人一樣做一個逆來順受的妻子,他又當如何?
喬薇嘀咕道:「我們這樣不好嗎?」
姬冥修的神色淡了淡:「你想一直偷偷摸摸的?」
喬薇摸了摸脖子:「……沒有偷偷摸摸的呀,你不是都見過我家人了?」
姬冥修呵了一聲:「你家人?還是你的下人?」
喬薇糾正道:「你見過我爹了。」
姬冥修冷笑:「是,是見過了,他不知我是誰,我也不知他是誰。」
喬薇抿了抿唇:「不是還沒找到那晚的證據嗎?等找到了,我自會告訴我爹還有我乾娘他們。」
「告訴他們什麼?」姬冥修問。
喬薇定了定神:「告訴他們……你是孩子的父親,我是你……未……未婚妻。」
「然後?」姬冥修追問。
「然後什麼?」喬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然後你從來沒有想過帶孩子與我回府。」
「我……」
「這是你父親的藥。」姬冥修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放在桌上,「我還有事,先走了。」
「冥修!」喬薇抓住他的手。
姬冥修將她的手指掰開,轉身,出了屋子。
喬薇望着他逐漸消失的背影,拿起藥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
翌日,崔公公派人來收了貨,就見一個個威武雄壯的侍衛,一輛輛威嚴大氣的馬車,停靠在村口如同一支軍隊,震得鄉親們連靠近都不敢。
崔總管點了貨,滿意地離開。
作坊的人見老闆娘的聲音果真好,做事越髮帶勁兒了,作坊的產量又往上提了不少。
自打把七娘任命為管事後,作坊的許多事都不必喬薇親自出面了。
喬薇去高粱地里收割完最後一捆高粱,去了羅大娘家。
這些高粱原就是要賣的,搬到山上太麻煩,便全部放在了羅家後院兒。
十畝地,畝產平均一百八十斤,在旱年種出這樣的成績,十分難得了。
羅大娘喊來販子,把高粱賣了。
高粱原先在市面上賣不起價,但巧就巧在大家都不去種高粱,導致酒廠收不到高粱,今年拼了命地往上提價,聽說犀牛村有將近兩千斤的高粱,附近幾個鎮子的酒廠都派了販子過來,從一開始的一文錢一斤,爭到兩文錢一斤,之後三文、四文……一發不可收拾,最終被一家土豪酒廠以十文一斤的價買了下來。
「嘖嘖嘖,十文一斤,肉才這個價呢!」羅大娘真不知該說小薇什麼好了,這丫頭真是幹什麼火什麼,運氣好得讓人嫉妒。
消息一放出去,估計明年不少人要種高粱了。
羅大娘上山給喬薇送銀子。
忽然,一個端麗的貴婦叫住了她:「大娘,我想問一下,你們村那個姓喬的姑娘住在哪兒啊?」
全村只有小薇姓喬,羅大娘古怪地看着她:「你是誰?」
「我是喬姑娘的四嬸,我來給她送東西的。」四夫人溫聲道。
「不是二嬸?」羅大娘問。
四夫人溫柔地笑道:「不是。」
羅大娘就道:「我正要去找她,一起吧。」
四夫人隨羅大娘上了山。
這是四夫人第一次深入如此貧瘠的地方,她的馬都不願意往村子裏走,她下了車,沒讓人丫鬟跟着,一個人進了村,一路上,越看心越涼。
猜到大姑娘可能過得不好,卻沒想過竟是這麼糟糕。
不過,這種想法在看到山上那座別墅時發生了轉變。
開滿粉薔薇花的圍欄,碧草青青的院子,種了幾株嬌艷的白薔薇,大氣恢弘的屋子,斗拱飛檐,往裏走,還有個精緻的後院,鞦韆、木馬……各式孩童的玩具,而後院再往後,則是一個寬敞的花園,園子裏尚未種植多少花草,卻有個漢白玉砌成的大池子。
「你先坐,我去叫她。」羅大娘讓四夫人坐下。
四夫人不好意思繼續打量了,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
喬薇從廚房出來,給四夫人倒了一杯茶:「四嬸怎麼來了?」
四夫人看着她一身農婦的打扮,稍稍驚訝了一把,隨即面色如常道:「這不是快中秋了嗎?我給你送點大閘蟹,順便,把圖紙給你瞧瞧。」
說着,她將一個大簍子放在了桌上,又從寬袖中取出兩張圖。
喬薇沒看螃蟹,而是拿過了她的圖紙。
四夫人道:「一張是你原先的繡樓,一張是大哥與大嫂的院子,這是草圖,你看看有沒有哪些地方需要改的,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親自去府里瞧瞧。」
翻修是大事,自然要親自去了。
喬薇點頭:「我今天沒什麼事,跟你去一趟吧。」
四夫人看了看她:「你臉色不大好。」
喬薇牽了牽唇角:「睡得有些晚,讓四嬸費心了,四嬸的馬車在村口?」
「嗯。」四夫人又道:「大哥去嗎?」
喬薇淡淡一笑:「我父親睡了,就不吵他了。」
「也好。」
喬薇換了身清霜的行頭,把別墅交給羅大娘與碧兒,隨後與四夫人一道下了山。
犀牛村距離京城也就五六十里的路程,快馬加鞭,午後能到,再走半個多時辰抵達喬家。
「四叔回來了嗎?」喬薇坐在馬車上,閒聊着問。
四夫人溫聲道:「回了,這幾日正在整頓靈芝堂。」
靈芝堂被徐氏弄得烏煙瘴氣,名聲都臭了,整頓起來,怕不是一兩日的事。
喬薇就道:「辛苦四叔了。」
四夫人快言快語道:「你四叔常年在外,想家歸不得,能進靈芝堂替大哥做事,是他求之不得的福分,何來辛苦?」
談話間,馬車進入了喬家。
四夫人由丫鬟扶着下了馬車,等四夫人轉過身來去扶喬薇時,就見喬薇已經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下來了。
五年不見,當真判若兩人。
四夫人領着喬薇進了後宅:「你爹娘住蘭苑,你的繡樓就在蘭苑裡頭。」
「這是誰的院子?」喬薇指着一個古樸大氣的庭院,問。
四夫人頓了頓:「這是福壽院,如今是孟姨娘在住。」
二房倒台,對孟老太太的稱呼也就改了。
喬薇淡淡地挑了挑眉:「福壽院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不該是我祖母住的麼?」
四夫人為難地說道:「原先是母親住的,母親……離開喬家後,孟姨娘便搬進去了。」
喬薇的心情本來就有點不爽,這孟氏正撞到她槍口上了:「一個姨娘也好意思霸佔我祖母的院子?讓她搬出來。」
四夫人對隨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麻利地進了屋,很快,屋內便響起了爭吵聲,罵罵咧咧的,繼而是一陣桌椅板凳倒地的聲音。
丫鬟捂住紅腫的臉跑了出來。
喬薇眸光一冷,大踏步進了庭院,掀開帘子,幾步邁上前,看向剛發了一通火的孟氏,毫不客氣地說道:「誰打的?」
「我!」薛媽媽說道。
喬薇一腳將她踹出了屋子。
孟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到了:「你、你、你幹什麼?」
喬薇冷聲道:「我幹什麼你管得着?這是我祖母的院子,你沒資格住!識相的,趕緊卷包袱滾回你原先的院子!不然,你就給我滾出喬家,去找你的侯爺兒子!」
孟氏惱羞成怒:「你、你、你還講不講理了?你爹是我奶大的!」
「我爹是你奶大的,我又不是!」原先看在她給喬崢餵了幾天奶的份兒上,喬薇不想與她鬧得太僵,就怕喬崢心裏對這個乳母還有一絲感情,可自從知道她的親祖母淒涼地死在庵堂後,她對這個所謂的孟氏,就沒有半點同情與忌憚了!
憑什麼她的親祖母荒涼地度過了最後的歲月,這個小妾卻可以在喬家吃香喝辣?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是不是?」喬薇揪住她衣襟,毫不猶豫地將她拖出了院子,往地上一扔,「給我滾!」
孟氏嚇得屁滾尿流,包袱都不敢收,便在丫鬟的攙扶下跑回了原先的院子。
四夫人察覺到了喬薇今日的火氣不是一般的大,但她不敢問究竟為什麼,只吩咐貼身丫鬟把孟氏的東西收出去,把院子好生清理一番,擺上老夫人的東西。
「還有誰住了不該住的院子?」喬薇淡道。
四夫人說道:「二房的正院,原先是大哥的院子,後面大哥專程給大嫂修了一座蘭苑,便從正院搬出來了。」
喬薇沒說話,臉色冷得嚇人。
四夫人忙吩咐丫鬟道:「去,把正院的東西收出來。」
「是!」丫鬟應下。
喬薇去了蘭苑。
蘭苑年久失修,前院長滿雜草,這幾日四夫人雖吩咐婆子清理了,但一眼望去,光禿禿的,又莫名有些荒涼。
喬薇凝眸道:「不用大改,以前什麼樣,就修葺成什麼樣吧。」
四夫人點頭:「也好。」
四夫人留喬薇用飯,被喬薇拒絕了,天色不早了,再不離開,城門一關,她可就回不去了。
喬薇坐上四夫人準備的馬車,晃悠晃悠地出了喬家。
想到兩個孩子,喬薇讓那個車夫將馬車駛去了常吃的那家糖葫蘆鋪子。
到鋪子前時,意外地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個多少錢?」一名身着白色勁裝的少女問,這少女長得十分俏麗,精緻的瓜子臉,膚色潤白,丹鳳眼,唇紅齒白,通身都透着一股說不清的靈氣。
老闆看了一眼她身邊的男子,笑道:「熟客了,這個送你!」
「這怎麼好意思?」少女要掏錢。
男子給了老闆一個銀裸子:「不用找了。」
喬薇淡淡地走過去:「冥公子可真大方呢,一出手就是一個銀裸子。」
少女看看冥修,又看看喬薇:「師兄,她是誰呀?」
師兄?
啊,傳說中的小師妹啊。
喬薇的眼刀子嗖嗖嗖嗖地落在二人身上:「帶小師妹逛街,就吃個糖葫蘆,是不是太小氣了?」
少女甜甜一笑,她笑起來,臉頰兩個酒窩,很是可愛:「我就喜歡吃糖葫蘆,是我叫師兄帶我來的!你是我師兄的朋友嗎?我叫小月,是素心宗的弟子,我爹是素心宗的宗主,你是誰?」
江湖兒女啊,難怪如此不拘小節,世家千金才不會跟個男人在外拋頭露面。
喬薇淡笑道:「我一個鄉下人,就不拿賤名污小月姑娘的尊耳了。」
少女天真地說道:「其實沒什麼的,我外公也老說我是鄉下人。」
「你外公?」喬薇隨口道。
「嗯,我外公是當朝太師,他總說我娘嫁給了鄉下人,我娘生的孩子也是鄉下人。」她嘴裏說着吐槽外公的話,可滿眼都是對外公的孺慕之情。
喬薇想的卻是,這江湖小丫頭居然還有朝廷背景!
少女自來熟地說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給我外公賀壽的,你是我師兄的朋友……我還沒見過我師兄的朋友呢,你也一起來吧!」
不待喬薇開口,姬冥修淡淡地開了口:「喬姑娘生意繁忙,無暇分身,我看還是算了。」
喬薇斜睨着他,眼刀子不要錢似的往他身上送。
少女遺憾地嘆了口氣:「這樣啊,可是這是我第一次下山,我也想見見師兄的朋友來着。」
「不是要吃豆腐花嗎?」姬冥修話鋒一轉。
少女眼睛一亮,瞬間把找朋友的事拋諸腦後了,挽住姬冥修的胳膊:「去哪裏吃?」
喬薇看着那隻放在冥修胳膊上的手,臉色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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