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楊川輕咳一聲,道:「孫子兵法如此說,自然是有兵家道理的。可是如此兵事,只要準備充分,自然是大大有所把握的。太守可不必如此擔憂。」
「哦?敢問是哪些準備,可是齊全了幾分?」盛中權一臉鄭重。
劉澤清終於板起了臉,肅然道:「本將是武夫粗人,心眼直,看的東西簡單。本將麾下戰兵有四個營頭,合計一萬兩千人,輔兵有八千。戰兵糧餉一月折色銀一兩五錢,輔兵一月一兩八錢。除此外,每人本色一月米麥一石。現在軍中器械武備具是缺乏,需要補罩甲兩萬具,刀槍五萬柄,火銃九千門,弗朗機十六門,大將軍炮四門。既然大軍要動,民夫轉運的事情也得備好,想要動員山東鎮全鎮兵馬,靠八千輔兵決計不行。為此,還需要民夫至少兩萬。備齊這些嘛,山東鎮全鎮上下自然是奮勇向前,力戰不息的。」
楊川聞言,也是緩緩點頭道:「軍門考慮妥當,想來定然是可以打好這一仗的。既然如此,知州大人也就不必擔憂了。」
盛中權似懂非懂地點着頭,聽着劉澤清話語之中跳出的好幾個「萬」「千」的字樣,眉頭一陣陣地跳,皺眉良久這才看着三人道:「既然如此,這軍需一應事務準備得如何了?」
說到這裏,劉澤清與楊川齊齊一陣沉默。朱慈烺依舊品着茶,無視幾道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這幾人一來一往,話里話外的潛台詞已經十分淺顯了。各方態度也表露得十分清晰。
三人意思很明顯,盛中權作為山東地方的代表,並不希望劉澤清進中原打仗。畢竟,山東地面也不平靜,更是抗擊建奴韃子的前線。萬一劉澤清兵敗,山東這裏出了亂子可就沒法平定了。
而楊川則是勸說盛中權不必擔憂,不要攔着劉澤清跟隨朱慈烺出兵。這樣的話看似是為朱慈烺說話,但實際上卻是暗藏鋒銳,將後勤的難題給拋了出來,其間機鋒直指朱慈烺。
劉澤清的態度也很明確,後勤的問題一條條都列出來了,想要他好好用命打仗,這些東西不滿足好,休想。
按照正常的律例,山東鎮的兵馬是大明的,主將請戰入中原解圍河南,後勤糧餉都會由朝廷負擔。
但朝廷的計劃裏頭可沒有想到山東鎮會主動請戰,自然不會提前籌措好糧餉。到時候估計就是來個誰主張誰負責。這後勤糧餉的事情,大半又要回到地方身上。也就是說,山東省州地方要出人出力,負擔起劉澤清帶兵進河南解圍的軍需。但只要看盛中權的態度就知道,山東省州上下誰都不會為此出力。
這樣轉悠一圈下來,所有的矛頭都聚集到了朱慈烺的身上。
很顯然,既然是朱慈烺帶頭說的要出兵,這鍋就得朱慈烺背起來,將劉澤清進兵河南的軍需後勤給負擔起來。
「終於來戲肉了啊!」朱慈烺輕嘆了一聲,將這句話藏在心裏,面上卻是凝重的表情,仿佛是被突襲一樣。
朱慈烺的嘆氣看在幾人眼裏,自然是以為得計。
一念及此,劉澤清瞥向楊川。
楊川心中幾個念頭轉過。看着朱慈烺悶頭不說話,心中冷哼一聲。不說話就能躲過去嗎?
真以為拿了大義誰都要聽你的?
心念於此,眾人只聽楊川朗聲看着盛中權道:「劉軍門所部駐紮臨清,初始糧餉籌措之事,自然是應該多託付太守父母官了。」
楊川一語而出,朱慈烺頓時面有喜色。
劉澤清與盛中權見此,卻是紛紛變色。
只聽盛中權當下怒喝道:「東山先生!糧餉調撥,乃是中樞朝廷之權,地方豈有擅動錢糧之權?國事焉能如此輕易?要讓本官做主籌措軍糧,那唯有登州跨海的戰事才有朝廷律例。若是如此,就請劉軍門東渡跨海!此刻建奴肆虐關外,正是劉軍門用命之事!若真如此,這軍需糧餉,本官這就去籌措了!」
劉澤清聽聞,也頓時勃然變色:「本將上書的是平亂開封,解圍河南軍民。怎麼變了關外去?難不成,還讓本將先入開封籌措糧餉嗎?若真如此,這開封,不去也罷!」
「軍門大人!」楊川驚呼一聲,站了起來,但看着盛中權與劉澤清都是憤怒不已的模樣,張了張嘴,良久還是沒有說話。
楊川不說話,盛中權也斷然拒絕了地方提供軍需的可能。而劉澤清更是撕破臉,直接就將威脅擺了出來。
一時間,場內陷入了可怕的寂靜。
所有人的餘光都在彼此打量,而朱慈烺則承受着最多的注視。
此刻的朱慈烺臉色凝重十分,更是隱藏着格外複雜的情緒。憤怒、無奈、倉惶以及一種悲哀。
這一刻,朱慈烺忽然想起了楊川提及過的盧象升。韃虜入關,朝中卻力主攘外必先安內,對建奴求和。朝中上下,屈服權勢。只餘下盧象升孤軍奮戰,戰死之時,高起潛的大明軍安坐數日於十數里外。
這與眼下何其相像?
當河南被闖賊肆虐,國家社稷旦夕就有傾覆之憂的時候。受大明百年免稅優待之恩的所謂名士,想的只有私利。身為大明官員,食君之俸的知州,念叨的是私利保全。而朝廷武力,更是開出百般條件,這才能出兵作戰。
心念於此,這讓朱慈烺如何不百感交集?
這……就是眼下大明的肉食者,所謂的精英?
朱慈烺的表情變幻落入其他三人目光之中,分毫畢露,無一絲遺漏。
見此,三人心中歡暢大笑,全無剛才的鋒銳。
良久,朱慈烺的神色恢復了正常。只聽他用一種平靜,藏着萬鈞雷霆的平靜,說出了自己的聲音。
「事有先後緩急之分,關外建奴肆虐,殘毒百姓,我輩自當抗擊殲滅。但是!」朱慈烺頓了頓,微微呼出一口氣,仿佛要將心中積存的惡氣盡數吐出一樣:「解圍開封,這是當下緊急,事關大明社稷的優先急務。本官,絕不容半點拖延!」
「不就是區區糧餉器械轉運之事嗎?」朱慈烺念出前半句的時候,聲調很輕,但到後半句的時候,卻仿佛雷霆傾斜一樣,聲若千鈞:「本官,統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