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知不覺,又到晚上了。」乾清宮裏,朱慈烺伸了個懶腰。一旁,皇后端着一個餐盤,上面擺着三五碟的東西,散着清香,在深夜之中格外醒目。
聽着朱慈烺的抱怨,皇后輕聲道:「聖上,臣妾準備了清心蓮子羹,小心着急上火便對身子不好了。」
「身子還沒調養好呢,怎麼還親自端着東西過來了。這些事情,交給宮女就行,你使喚着,朕也能感受到這一番心意。」朱慈烺笑着接過,又滿是埋怨半是關心地說了幾句。
皇后只是淺笑,不接朱慈烺這個話題。
對於國事,朱慈烺倒是沒有秉持着曾經在後宮裏流傳百年的規矩:後宮不得干政,許多故事,朱慈烺也不瞞着皇后。
不過,出身名門,作為打破了大明皇后一慣從普通人家裏選出皇后的趙詩瑤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只是靜靜地聽,輕柔地安慰着朱慈烺焦躁的心境,對於國事從來不表自己的意見。
「陛下還是憂煩還是琉球的事情麼?」皇后說着,收拾着桌子上的餐盤。朱慈烺當然不會再讓皇后自己動手,揮手招來了幾個宮女,牽着皇后在院子裏走了走。
朱慈烺說:「本來,琉球的事情也差不多能解決了。王夫之想出了個主意,挺不錯的,頗為刁鑽,也很管用。但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十全十美的計策。這一回也不例外,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出了岔子。」
「什麼法子和岔子呢?」
「王夫之想的法子是拿重開中日貿易作為砝碼,換取琉球上的日本人撤離。」
「這可是個妙法,可謂是一舉兩得。既是解決了中日貿易不知如何開局的僵持,又解決了琉球為日人所侵佔之事。」
「妙法是妙法,王夫之與顧炎武想出這個辦法以後,更是做了不少完善。遠征公司那邊也表態,已經聯絡了諸多大報,一講大明重新打開了日本市場的利處,二將日人為我大明忝為所震懾,主動退出琉球。宣傳的事情都已經平定,可沒想到……這個時候,又出了鄭氏這麼一檔子事。岔子,在鄭氏身上。」朱慈烺感慨不已。
「陛下已經做得足夠多了……」皇后輕聲寬慰。
「但失算就是失算,鄭氏這一個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沒有被考慮進來。說到底是我們的問題。底下人也不是沒給朕打過預防針,是朕自己大意了。」朱慈烺對鄭氏的好感還是不少的。
雖然這些好感主要源於名字還叫鄭森的鄭成功,但因為這一層關係,朝廷遲遲沒有料理鄭氏,讓其一直在福建經營。
由於朱慈烺這些年的所有精力與重心都在北方,哪怕短暫監國江南,也是在湖廣活動,並不觸碰福建。故而,也是遲遲沒有機會碰撞鄭氏。
當然,要說朝堂對於鄭氏沒有堤防與探查,那是絕對小瞧了大明的人才。
至少,錦衣衛就探查過幾次鄭氏曾經試圖與建奴打交道,更是做了不少小手腳。只不過朱慈烺想到海外戰略人手匱乏,也不忍這一支主要的海上力量就這麼分崩離析,是以又給了鄭氏一個機會,勸說鄭氏開拓海外。為朱慈烺的殖民戰略添磚加瓦。
卻不料,這一個信號卻促成了鄭氏的集體移民。
至少二十萬人遷徙台灣,主要戰艦全都去了日本。
顧炎武的匯報傳來,朱慈烺陷入了內疚之中,罕見地連續三天加班,死死盯着這一回琉球之事的進展。
「陛下莫要自責了……」皇后說着,欲言又止。
他有心想要朱慈烺多宅一會兒,但同時心中也十分清楚。朱慈烺不是那等會被困在紫禁城的人。
無論琉球之事以怎樣的結局落幕,都不會扭轉朱慈烺再出宮一趟的決心。區別,僅僅只是用怎樣的方式入場罷了。
朱慈烺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似乎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朕在想想,朕在想想……或許,這也是一個機遇。這個世界的改變已經很多了,應該,還會有更多……讓朕驚喜的改變吧……」
朱慈烺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做的事情很多已經不再是改變歷史,而是創造歷史。
……
「確定……明人停止操練了嗎?」山田有榮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樺山久守。
樺山久守身板挺直,道:「是。可以確信,他們已經停止了操練。這是明國的春節,人人休息。這個時候操練,對於本就不是武士的明國人是虐待。他們不敢如此逼迫,從而引起叛亂。」
「明國的春節,士兵不值守,朝廷不上朝。百物歇息,人人玩樂。但對於我們而言……卻是最好的機會!」山田有榮目光灼灼:「可以準備行動了。樺山桑,祝你好運。」
「哈伊!」樺山久守目光灼灼。
元月十四,即將元宵佳節了。同樣,春節也落入尾聲。迎來往送的拜年熱鬧進入到了終章,寒冷的鹿兒島上,百姓們窩進了屋子裏。
除了營房之中,整個中國城一片靜謐。
作為鄭氏集團的當家掌門人,鄭芝龍去了種子島,等候着可能爆在琉球的戰爭。留手鹿兒島的只有一些婦孺,若非鄭森堅持,也不會有兩千人馬。
當然,鄭氏畢竟不是什麼割據政權。作為武裝海商集團,說到底還是一群商人。故而,就是這兩千人馬,也是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職業士兵的比例並不多,再加上春節留守,最終留下來的只有五百餘人。
就是這五百餘人,也頗為不易了。
好在,年關即將結束,人手6續回歸,到時候就可以輕鬆一些了。
這般想着,鄭森迷迷糊糊就躺在了營房的行軍床上,昏睡之前,他喊來了林鳳:「撐不住了,阿鳳,幫我去外間巡邏一趟。有什麼事,直接喊醒我。」
林鳳應了一聲,提着傢伙出了門。
他去的地方是個暗哨,位於一處小山坡的一顆蒼天大樹上。
樹冠很大,甚至足以放下一個睡袋。
這是大明進口的東西,聽聞是一處專門給軍隊供給軍裝的工坊新研製的。一經推出就早到了軍方的追捧,後來殖民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更是引熱賣。
鄭氏財大氣粗,也買了三千隻。
鄭森作為暗哨,也配備了一個,就掛在樹上,縮在溫暖的睡袋之中。睡袋是淺綠色的,與大樹融為一體。若是不仔細看,完全瞧不出這裏還有一人。
「確定,明人停止操練了嗎?」
迷迷糊糊間,林鳳聽到了一句話,整個人驚醒了。但他又不敢動,生怕驚動了對面。他萬分懊悔自己竟然在溫暖的睡袋裏這麼容易就睡死沒覺有人進來,更是驚喜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機密。
只不過,聽完了機密,林鳳顯然就不再覺得自己這是驚喜了。
完全就是驚嚇!
「行動?」林鳳目光大瞪,豎起耳朵,不敢落下一個字。
樹下,兩名薩摩藩家臣不會想到自己親自前來探查會被泄漏。事實上,行動即將開始。這個時候就算泄漏似乎也沒什麼緊要的。
樺山久守與山田有榮在山坡上繼續打量了幾眼中國城以後,悄然離開。
樹上,林鳳幾乎顧不得自己的睡袋,如猿猴一般迅下了樹,撒腿狂奔,在半夜的時刻,喊醒了睡得死沉的鄭森。
「少主,不好了。日本人盯上我們了,他們說什麼行動,分明就是針對我們。而且,以為我們已經停止了訓練!」林鳳顯得十分緊張,前言不搭後語。
驚醒的鄭森皺着眉頭,感覺頗為不悅。但起床氣很快就在勁爆的消息面前全部散去。萬萬沒想到,日本人竟然這麼快就盯上了他們,而且看起來動作還不小。
他們並不知曉琉球生的變化,只是身在他鄉,又心懷保護。鬧事持金,便是身懷原罪。更何況持着黃金的看起來還是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幼童。
「別急,別急。有我在,日本人還猖狂不了。過不久就要與日本人對付,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怎麼,想在日本人身前丟人現眼嗎?冷靜下來,將聽到的消息再複述一遍。」激將法挺管用,鄭森一語落出,果然便讓林鳳深呼吸一口過後,冷靜了下來,開始66續續今日聽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地圖!」中國城條件不佳,還未準備好沙盤,只有一張草草繪製的地圖,是鄭森親手製作的心血。
薩摩藩給鄭氏準備的中國城地方不佳,從好了說,是海景房,度假聖地。可往壞了說,這就是一處絕地。
三面環海,堵住一頭就沒得跑了。
當然,這個位置如果在鄭芝龍還在的時候,其實是頗為不錯的。
鄭芝龍打算等有餘力,在這裏新開一個港口,到時候戰艦直接可以停泊,炮艦炮口的射程之下,就是一道堅實的防護網。
只不過,眼下留在日本的只有一些火力微弱的運輸船,連外出都需要護送。
鄭森的目光在土地上不斷逡巡掃視,最終將地方落在了串木野上。
「串木野……」鄭森喃喃地說着。
行軍打仗不是小事,對於鄭氏而言。小規模的劫掠根本就不用擔憂,隨便出一隊護兵就能把人拿下。開玩笑,他們可是有鐵炮的。敢開槍,就不是那些提着武士道的日本矮子可以抵擋的。
所以……想要對付鄭氏,一定要調集足夠的人手。如果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人數的數量可以降低一點。但如果是一群亂民,那數字定然必須達到五倍的人數,也就是到三千人的規模。
想要讓三千人衝進中國城搶掠,那絕不是說在人群里放幾個謠言,鼓動鼓動一群愚民或者狂熱武士就可以做到的。
至少,他們要經過一定的組織領導。
那麼,能夠容納三千人組團的地方就只有串木野這裏了。
串木野是一處小城鎮,也是唯一可以提供三千人口糧的地方。
「少主……怎麼辦?」楊朝棟聽聞了消息,趕了過來。
他比起林鳳而言戰爭經驗更多,這個時候已經針對完畢,帶着手下兩百多人列隊等候命令。
一旁,林鳳見了楊朝棟的動作以後,也是如此。
五百餘人被從深夜之中喊醒感覺紛紛唉聲嘆氣,以為恐怖的操練重新開始。這是鄭森從大明官軍里學到的法子,深夜緊急動員,檢驗軍隊的快反應能力。
「我考慮了很久,事實上如果真的有組織的搶掠來臨要如何應對,早在建立護衛隊之前就想過。本以為,這種事是杞人憂天。但事實證明,遭遇過流星雨的杞人考慮是對的。我們有這足夠的幸運,或者說,有這足夠的考驗,來檢驗兄弟們的戰鬥力。」鄭森平靜的話語裏露出了殺氣。
「日本鬼子居心叵測非一日兩日之事。這世上,從來就只有千日做賊的事情,絕無千日防賊的事情。對於日本人,歷數古今典故,我算看明白了他們骨子裏的脾性,那就是:欺軟怕硬。眼下有這膽量來,分明是覺得可以搶走我們的一切。想要組織搶劫犯的野心,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鄭森目光森然,話語亦是殺氣騰騰。
眾人聽出了意思,嘩啦啦地挺身:「請少主令!」
「請少主令!」
「請少主令!」
……
鄭森不愧是一代梟雄,此刻聞言,重重握拳,道:「殺他一個人頭滾滾!主動出擊,打疼日本鬼子,讓他們知曉厲害,再逼退他們。等這一回過渡期完畢,我鄭氏的船隊主力回到薩摩藩,誰還敢碰我們?就是那幕府將軍,也要再三掂量清楚分量!」
「喏!少主,何時進攻?」林鳳目光灼灼,心情火熱。
「傳令火頭軍,立刻準備乾糧熱水。傳令全軍,吃飽喝足,一個小時後,夜襲串木野!」鄭森年輕氣盛,被日本人再三撩撥,就算是泥菩薩也冒出了火氣。更何況還是有組織的搶劫,那幾乎和戰爭沒兩樣。
他萬萬不會想到,自己一個簡單的想法,會引怎樣的滔天巨變。更是青史留名,成了後世無數人考近代歷史的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