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譯內,驛丞帶着幾個驛卒將晚飯帶來。此刻一聽朱廷胥的話,頓時跟着眼睛一亮,放下飯菜打發走了手底下人,卻是殷勤地倒酒起來,也不走了。
汪洵知道這驛丞是想知道北伐的事情,他細細想了一下,心道這事倒是真沒有什麼保密的,便招呼着驛丞一併留下來:「有勞黃驛丞送來飯菜了,我看不如一起用膳吧。」
&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黃驛丞歡喜地坐了下來。
這時,便聽朱廷胥笑着將第一日拍賣的結果匯總出來:「今日拍賣可着實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啊。本來,行里以為這范永斗的家財今日能夠賣出一半便是不錯。未曾想,竟是第一次就將本來預備的拍賣品都拍賣一光,到最後,還將第二日的也都拿了出來。眼下看,這拍賣會恐怕可以提前結束嘍。尤其關鍵的……」
田英琦頓了頓,輕笑着,倒是把大家胃口吊起來了。
汪洵拱手道:「縣尊大人可就莫要打趣我等了。我等幾人聽着此事,可都是心痒痒得僅緊吶。」
&哈,卻也不是只是打趣啊,委實是我聽了這數字,也是不由驚嘆吶。原本第一輪估值一共三十九萬兩的資產,沒想到竟然賣到了五十三萬兩。實在是,實在是……不敢置信。」朱廷胥回想起來,還是不由感覺到驚喜連連。
汪洵聞言,倒是笑道:「那些大戶們大手腳的緣由,我卻是有些耳聞了。」
&朱廷胥好奇了。
一旁,田英琦嗤嗤笑着,倒是很有些預料之中的意思。
&在樞秘處,也翻閱了一些機密文件。其中,就有一處調查,很有意思啊。」汪洵說道。
&聽高論。」朱廷胥躬身一禮。
&這可就太客氣了。」汪洵說着,便將這處調查說了出來。
大明每年軍費耗用極多,此前用到九邊之中耗費弊端極多自不用提。朱慈烺登基之後,樞密院亦是對此十分關注。比如去年,朝廷就累計發放了至少上兩千三百萬兩的軍費。一連三場大戰,延綿整個北國,從朝鮮到真定府,最後在遵化落幕,大戰無數,軍費開支浩蕩,光是發給將士們的獎賞就高達七百萬兩,這還不算那些發實物的部分。
按照過往的先例,基本上就是馬放南山以後,兵將回鄉買田。
到了朱慈烺時代,情況又稍稍有了不同。不少將士們得到獎賞若是還在軍中的,自然是寄回家,奉養父母妻兒。可若是退伍回家,不管是傷殘還是年紀太大,選擇直接買田做地主的卻是極少。
朱慈烺的軍中紀律森嚴,約束極多。但有一條約束,卻是將士們心甘情願接受的。這一條,便是對將士們識字讀書的要求。軍中定期請先生教學識字,每個當了一年兵的將士基本上都已經能認三百個常用字。
認字了,又天南地北殺來殺去,見識多了,也不甘心回家一輩子當個村客。
加上恆信商行、朝廷各處衙署可以分配作為胥吏,比如京師各處的警署,這些都給了將士們退伍時諸多選擇。
安安穩穩當個警員什麼的自不用提,那些跟着恆信商行去做事的,卻是許多後來發家的,靠着恆信商行學出來的本事,辭職過後,有退伍金作為初始資本,只要正經做生意,幾乎不愁沒有買賣。
就是那些回鄉當了富家翁的,許多人亦是開辦了工坊,也都跟着發家了。
&而啊,這一次拍賣會這麼熱鬧,其實也是多虧了退伍的老兄弟們回來捧場啊。咱們的兄弟們,離開了軍隊以後,卻是也過得不錯呢。」汪洵頗為感慨了起來。
田英琦輕笑了起來:「想不到汪軍師也能注意到這一點呢。」
朱廷胥頓時瞭然,他看着田英琦的表情就明白了。這一位,可是最早一批跟着這支新軍隊的,雖然當時還只是在隨軍醫院這種地方做事。
&管如何,最多七日,介休范永斗的家財也都可以拍賣光了。這一回,便可以大大鬆一口氣啊。若是只靠着幾句口號,我委實沒有信心組織這一回的後勤準備啊。」朱廷胥緩緩道。
作為宗室,朱廷胥身上還是有些光環的。這一回處理完了范永斗的事情,便會將此間的政務丟給原來的縣丞也就是警署署長蔡和宇。而他,也將因為這一番優異的表現調入太原,負責山西一路的後勤籌措事宜,任職山西兵備道道台。
&哈,此番,還得恭賀朱縣尊榮升之喜嘍。」汪洵笑着道。
&里哪裏,都是大明的一塊磚,哪裏有需要,就往哪裏搬嘛。」朱廷胥倒是俏皮了起來。
屋內又是一陣鬨笑。
有了足夠的銀子,眾人對於這一回的北伐的確是底氣充沛了許多。
大明二七七年二月一日,在石敢當的親自護送之下,恆信拍賣行以及朱廷胥的龐大車隊開始北上了。
這一回,他們押運着在介休縣拍賣所得的全部錢款朝着太原出發。
儘管這裏頭足足一共兩百三十萬元都只是寶鈔,但現在山西上下誰不知道寶鈔就是真錢?舊式寶鈔礙於諸多寶鈔殘缺兌換比例極低,還有人可以不以為然。但對於那些製作精良,極難偽造的新式寶鈔,誰都知道這些是與金葉子一般可以流通的真錢。
三批原本各自不相同的人匯聚一起,麻煩自然是多了不少。但對於跟上隊伍的吳家姐弟而言,卻是個難言的驚喜之處。
吳巧兒心中暗喜能夠見到汪洵,吳萬英卻是更加直接,每日都湊到了軍隊的隊伍之中,騎着一匹老馬,艱難地學着騎術,又不斷地問着吳萬英軍中見聞。
男兒胸中各自都有一腔熱血,更有那金戈鐵馬的雄心。從前吳萬英只聽人說大明官軍不堪戰,稀軟如鴨屎一般。可自從有了這一支脫胎於皇家近衛軍團的帝國皇家陸軍,他便一下子仿佛見到了新大陸一樣,格外好奇,更是恢復了曾經那男子漢的軍旅夢想。
&每日在我身邊轉悠,也不管你姐姐了?」汪洵打趣到。
吳萬英眼珠子一轉,卻是說:「若是汪軍師擔心,那便不如到我們那邊去。有汪軍師看着,哪個宵小敢來擾?」
&哈,你個小鬼頭。算了,方才和你說道哪裏了?哦,軍中百戰必勝之法?」汪洵沒有接這個茬,心中雖然念着那個俏麗的佳人,可他身為軍人,卻有自己的責任,可不敢輕忽擅離職守。
&對,就是這裏!」吳萬英連連點頭,目光里包含熱切。
就是其餘人聽了,也是紛紛豎起了耳朵。
&這小鬼頭,也是沾染了那些酸秀才的毛病。真以為紙上就能談兵了?覺得我們這些做軍師的,就是白紙一張,瞎寫一通,便可以決勝千里?才沒有那麼簡單。這百戰必勝之法,那是絕計沒有的。除非到戰爭最後結束,不然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勝率幾何。而我們能做的,便是竭力將運算、準備做到最好,將錯誤、失誤降低到最低,竭力提高最微小的一點有助於勝利的事務。比如,這最核心的:後勤。大明要打仗了,這一點也不算是機密。從倪相公在京華時報刊文時這一點就是公開的宣言了。」汪洵緩緩地說着。
&後勤,便是讓帝國生產最多的軍資,再將這些軍資轉運到軍隊需要的地方。你有朝一日若能合格地完成後勤的工作,便可以做一個合格的軍官了。」汪洵說完,便繼續收住了聲。
在他看來,說到這裏基本上這個好奇心旺盛的少年郎也該如一盆冷水澆過去,將那些熱切的心思都收住了。
畢竟,後勤這種工作雖然看似油水豐厚,但對於有志青年而言肯定是不屑一顧這些庶務的。這裏頭,可是看不到那些金戈鐵馬的豪情萬丈,無法體會那種決勝千里之外的滿滿逼格。
果不其然,汪洵說完,吳萬英便抿着唇,不開腔了。
一路沉默了好一陣,吳萬英離開了。
見此,汪洵也樂得清靜,繼續趕路了起來。一會兒就要到下一個驛站了,到那時安排上千人的調度可是個麻煩,他得打起精神。
只是,剛到了下一個名作秋山驛的驛站,卻見吳萬英出現在了朱廷胥的身邊。
要知道,朱廷胥可就恰巧就是這一回負責後勤的主官。
可不知道吳萬英說了什麼,再過半日後,吳萬英便提着一個小藥箱,跟着此番被徵調的醫官楊崇本當起了助手。
這一回組織後勤,便在山西範圍內徵調了各地醫官、優秀匠人以及蔡和宇擔任警署署長其間徵調的預備役將士。
預備役將士被編入了輜重營,醫官與匠人則一樣也是這一回後勤準備的必備人才。徵調匠人是為了製造、修補軍中器械。醫官對應的便是全軍依舊緊缺的醫療衛生人員。
相比前者,後者顯然更加合適吳萬英。這位官宦子弟文化水平不低,難得還是個小學霸,學習能力很強。當七日後汪洵抵達太原的時候,便已經見吳萬英開始在隨軍醫院之中有了些模樣,不少人跟在吳萬英的身邊問前問後,儼然已經成了聞道之先者了。
汪洵站在遠方看了一會兒,悄悄記住了這個少年郎的名字。只是,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卻忽然間發現一個面容俏麗,隱含擔憂的女子一樣是怔怔地看着隨軍醫院,就是汪洵湊近了也沒發現。
&中是個熔爐,是一塊好鐵,就肯定能練成百鍊鋼。吳姑娘,放心吧。」汪洵寬慰道。
&是汪……汪軍師?」吳巧兒驚了。
汪洵笑了笑,想要說什麼,忽然間軍中吹起了集合號,頓時顧不得在於吳巧兒說話,告罪一聲,急忙回了軍營。
倪元璐抵達太原了。
他的到來,意味着那戰爭已經吹響了集結號。
&是一場收復失地,復我山河的戰爭!將士們,當我踏上太原城的土地時,我就已經決定了。這一場我將永遠與你們在一起。後事,我已經書寫在了這一封信封里作為遺書,戰後我就會寄往紹興老家。若不復我山河,我倪元璐,絕不苟活回京!」
&我山河!」
&我山河!」
&我山河!」
……
太原指揮部的大會場上,汪洵看着倪元璐沉靜地說着話,胸口仿佛炸開一樣,一股澎湃的熱流席捲全身,炸開在胸腔的每一個角落裏,讓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制:「和這樣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戰鬥,這真是我此生的榮幸啊!」
想到這裏,汪洵高呼着道:「復我山河!」
三日後,城北,吳萬英出現在了出發向大同的先遣隊上。他緩緩拆開了懷裏的書信,思緒萬千。
就在兩個月前,他還是深陷魔窟的落魄官家子。而現在,他卻鬼使神差卻又如此堅定地走上了軍旅,當了一個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軍人。
想到這裏,他便不由想要感慨命運的奇妙。
他無愧這個選擇,只是有些想姐姐了。那可是他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呀。
只是,現在他要走上自己的人生旅途,卻是無法照顧好姐姐了。
這樣想着,他拆開了吳巧兒留給他的書信。
&哥兒,你收到信時,恐怕已經出發向前線了罷。姐姐萬事都好,只是心念你。我本想求汪軍師將你調出來,但知你是個不改心志的性子,百般細想,還是罷了。只是盼你平安,好別讓姐姐多擔憂煩擾。姐姐我要去京師了,掌柜欣賞我,道是舉薦了姐姐去京師一處大學堂讀書,聽聞是個如國子監一般的地方哩……」
「此戰一開,怕是戰火紛飛生死不由己,姐姐不求你功名利祿,只盼你身子周全無害。見信如見吾,姐姐在京師等你……」吳萬英眼眶緩緩濕潤了起來,他猛地抹了一把眼睛,將這封信仔仔細細地收在懷裏。想了想,他又扒開衣裳,將這封信放在了貼身的綢衣里裹着。
胸口上有一封信,吳萬英覺得那好似一團火,又似那最堅固的甲,護着他最柔軟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