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的起手式往那裏一擺,看上去有模有樣,跟顧寒傾沒什麼區別。
但顧寒傾毒辣的目光一掃,就能發現諸多問題,
下盤虛浮,雙腿無力,手臂位置不對,肌肉發力不夠連貫,真正用勁兒了反而容易拉傷自己。
好在顧寒傾本就沒有奢望姜錦會是什麼武學奇才,一上來就學個七七八八的。她現在這個樣子,還在他預料之中。
「重心向下,保持平衡。」顧寒傾提醒。
姜錦已經開始覺得累了,還是咬着牙把膝蓋壓了壓:「這樣?」
「不對。」
顧寒傾看姜錦調整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找准方向。
他無奈伸出手,掐住她的腰。
「稍稍往後,對,就是這個位置。」
這本來只是為了幫助姜錦尋找重心的一個動作,顧寒傾保證自己伸出手的剎那,絕對的心無雜念。
卻在他說完話的剎那,他的冷靜克制被按了暫停,指間柔軟的觸感,傳遞無數個神經元,最終抵達他的大腦。
溫潤軟玉,香雪暖凝。
嬛嬛一裊楚宮腰,滴滴為誰嬌。
凝神屏氣,顧寒傾的理智比感性更快地掐斷不該有的心思。
他迅速鬆了手,快到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那短暫到小於一秒間的心神失守。又回歸如常地看向巨大玻璃鏡中,抿唇認真的姜錦。
練習室採光很好,滿室生輝,陽光遍灑玻璃,又反落到姜錦身上,那身皮膚跟素雪似的白到反光。
香霧雲鬢濕,清輝玉臂寒。
顧寒傾喉結微動,目光灼灼。
黑眸垂下,掩飾了所有不該有的。
「顧小叔,顧小叔,現在呢?」姜錦渾然不覺顧寒傾的異樣,如水清凌凌的眼眸帶着喜意望着他。
「還行。」顧寒傾說。
姜錦高興壞了,覺得自己還是蠻有天賦的嘛,有模有樣地按照顧寒傾剛才比劃的動作耍了兩下,而後又期待着顧寒傾的評語。
「嗯。」顧寒傾一本正經的神色,掩飾了他此刻的心不在焉。
明明還有很多紕漏,明明還有很多錯誤,為什麼他就點頭說嗯了?
顧寒傾自己都開始對自己感到頭疼。
「今天先到這裏,明天再來。」顧寒傾看姜錦的雙腿顫了一下,知道她有些累着了,果斷說道。
姜錦輪流甩了一下腳踝,運動運動。
應該是今天忙碌了一天,回來還沒休息,就進了這練習室,難怪姜錦才練了一會兒,就快站不穩了。
顧寒傾也讓她「好好休息」,這才離開。
當晚周易給姜錦打電話,說找到武術老師了,他專門請了位女教練,全國武術冠軍,最擅長劍術了。
姜錦說暫時不用,她已經有老師了。
「誰?我怎麼不知道?」
「顧小叔啊。」姜錦興致勃勃地跟周易說起自己的新發現,「原來顧小叔從小就開始練武,劍術可好了!他答應了,要親自教我!」
「厲害了我的姐,居然那那位大神給你拉過來當老師?」周易已經不想評價姜錦的心臟了,得有多寬廣的胸襟,才能這麼坦然地使喚一位少將來給你當武術教練啊!
好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能說什麼?能說什麼?
女教練還是留下當作備用,姜錦主要還是接受的顧寒傾的訓練。
接下來幾天,訓練都很順利。
顧寒傾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第一天的「失誤」,之後幾天都很注意和姜錦的身體接觸。
儘量都是以言語指導為主,很少親自動手碰到她的身體與皮膚,紳士風度滿滿的,姜錦也沒覺得什麼不對。
若是軍中那些曾經被顧大神操練過的士兵們,知道顧大神還有這般溫柔如春風的一面,估計很想去死一死。
大暴君當初訓練他們,是怎麼來的?
下盤不穩,好,一腳。
雙腿發顫了,好,又是一腳。
累得都站不穩了,好,直接踹翻在地。
——直接、果斷、粗暴。
那簡直是如秋風掃落葉般的毫不留情啊!
顧大暴君的人生信條是,能用拳頭解決的,就絕不用言語!
但他現在呢?
顧寒傾不知道,他越是在意什麼,刻意去躲避什麼,就越會來什麼。
就像是一個魔障,他的理智不斷提醒自己,不能陷進去,不能陷進去。可身後就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走,讓他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經過幾天的訓練,姜錦已經能連貫地跟顧寒傾對招了。
儘管她的拳頭很無力,落在顧寒傾身上就跟棉花似的,顧寒傾哪怕讓她兩隻手,還心不在焉地神遊天外,都能輕鬆把她壓製得沒有任何還手餘地。
姜錦不干,強烈要求顧寒傾再降低降低標準。
顧寒傾拿她沒辦法,只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防水,都快把自己的速度放慢十幾倍了,悠悠跟姜錦過招,他覺得這速度跟公園老人打太極差不多,偏偏姜錦打得津津有味,一種臭棋簍子遇上湊齊簍子的棋逢對手感覺。
好吧,只要她開心。
顧寒傾無奈地順着她意,一次又一次地給她餵招。
她蹦躂的樣子充滿了活力與熱情,那般不矯揉做作,生機勃勃,就像是清晨的太陽,映射出鑽石般璀璨的光芒。
顧寒傾微微怔神。
他黑眸中的飄忽被姜錦捕捉到,她咧嘴,狡黠一笑。
顧小叔的眼睛,她也從一開始的看不懂,到現在勉強能捕捉到一點情緒信息,就像現在,她知道,顧小叔在發呆!
聽起來好像是很搞笑的事情,顧小叔也會發呆?但迫切想要贏過顧寒傾一次的姜錦,卻認為這是一個機會。
她趁着顧寒傾不備,猛地用拳頭晃了個虛招,又用腿去勾顧寒傾的小腿,試圖將他弄翻在地。
這套動作她蓄謀已久,腦中演練過千萬遍,這會兒更是超常發揮,動作速度比她自己想像的還要快!
她輕巧地勾住顧寒傾的腿,臉上才露出喜意,成功了?
顧寒傾恍神間,敏捷如獵豹般的身手展現,他腳尖方向一動,反客為主,將姜錦踹翻在地。
以上,完全是他無意識情況下的動作。
姜錦還麼來得及驚呼自己疼痛的小腿跟撞到石頭上似的,整個人就直直往後仰倒,眼看着就要撞着地板。
顧寒傾眼疾手快地撈住她,減緩了她的速度,卻擋不住她摔在地上的勢頭,便索性用手掌墊在她的腦後,一口扣着她的腰,與她一起砸在了地上。
姜錦被保護得很好,顧寒傾不僅擋住了她的後腦勺,順帶還給她當了人肉墊子。
陷在他懷裏的姜錦,虛幻地眨了眨眼睛,翻飛的濃長睫毛宛若支離破碎的黑色羽毛,眼底流光那是何等驚心動魄的美。
她微微愣神。
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冬日的夜裏,她與他一起逃亡,兩人呼吸交錯,生命相連,攜手奔跑在深山老林中,身後是一群財狼虎豹,他帶着她跳下斜坡。
那會兒,他也是跟現在這樣,牢牢護住了自己,沒有讓她絲毫磕着碰着,自己反倒傷口裂開,雪上加霜。
不可遏制的遐想,讓姜錦的心臟狠狠顫動了一下,像是被誰一把抓緊了。
她覺得這個懷抱突然就變得滾燙起來,燙得她都覺得不適了,慌慌張張就要爬起來。
人緊張的時候,肌肉緊繃,是很容易抽筋手軟的。
就像現在,姜錦因為手軟,又一次砸進了顧寒傾的懷裏。
這一次她整個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下巴擱在他堅硬如石的胸口,傻乎乎地望着他垂下來的黑眸。
視線相觸,一個表面平靜,一個掩飾慌亂。
「顧」
「錦錦!」並未關門的練習室門口,響起一道稚嫩的憤怒的聲音。
姜錦忙不迭看過去,就見阿元捏起一雙小拳頭,憤怒地瞪着姜錦,身下的顧寒傾,那小模樣兒不高興極了!
「阿,阿元。」姜錦實在是尷尬,艱難地爬了起來。
好在這一次,她沒有在手軟摔進顧寒傾懷裏,而是順順噹噹地坐起來。
然後,坐在顧寒傾的懷裏。
顧寒傾跟着起身,眼皮闔起的剎那,黑沉海底的滔天巨浪也跟着平息,無論底下多少暗流洶湧,面上都已經平靜不見風波了。
阿元幾步跑了過來,伸出兩隻手就去拽姜錦的手臂,硬是把姜錦從顧寒傾身邊拽開,還充滿佔有欲地擋在了她跟顧寒傾中間,憤恨地看着自家老爹。
「阿元,哈哈,你不要誤會了。」姜錦乾巴巴地笑着,去摸阿元柔軟的頭髮,「錦錦剛剛是在跟你爸爸,練習武功呢。」
阿元撅起嘴,一臉我才不信。
他警惕地盯着顧寒傾,生怕他靠近錦錦,搶了自己的人。
顧寒傾倒是深知兒子護食的性格,想必姜錦在他的名單中,應該是頭等要護着的東西吧。
「摔着沒?」他神色如常地問姜錦,仿佛方才的旖旎曖昧,都只是姜錦一個人的錯覺。
姜錦也承認本就是自己一人的錯覺,她壓下自己的情緒,笑眼彎彎地說自己沒事,一點兒也沒摔着。
「錦錦!」阿元抱着姜錦的腿,仰頭看她,小臉兒上堆滿了焦急,就差沒直接在臉上寫着,不要看他,看我看我了。
姜錦湊過去吧唧一口安撫了阿元。
「那顧小叔,今天的練習就差不多了吧?」
「嗯,明天可以教你練劍了。」
顧寒傾往姜錦所在走了幾步,他的靠近讓姜錦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了,接過他伸出手,揉了揉阿元的頭髮,與姜錦的動作如出一轍。
阿元還捧着小臉蛋兒,沉醉在姜錦的親親裏面羞澀乖巧呢,自然沒能反抗向來都很討厭的老爹揉頭髮。
顧寒傾丟下一句「有空可以多練習」,就走向門口,撈起毛巾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往外出去了。
姜錦側頭的時候,剛好看到他離開時的側臉。
完美的輪廓,刀削的下巴,和緊繃的下頜線。
每一筆每一畫,都刻着滿滿的禁慾二字。偏偏他的俊美,與這禁慾結合在一起,只有一塌糊塗的性感。
那些被姜錦以為早就遺忘的感覺,又冒頭了。
原來她不是徹底放下,只是把那些心臟蠢蠢欲動的記憶,鎖在了記憶的某個角落。只待一天重新席捲而來,會帶着更強烈的攻勢,肆虐她的所有神經,掀起一場盛大的狂歡。
說不清,是喜,道不明,是愁。
比姜錦更混亂的,是顧寒傾。
自打他出生,就沒有遇到過失控二字。
超乎常人的頭腦,讓他自打懂事起,就懂得規劃自己的一切。所有不該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東西,都被自動杜絕。
感情這種無聊的東西,被他劃為無用之後,也被淡薄。
保留的,僅僅有與家人的那點血脈牽連。
男女之情?
顧寒傾認為這只是無端消耗男性荷爾蒙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過去三十年,他清心寡欲,除了那次意外,過得跟和尚沒有區別。他不是在壓抑,而是順從己心的克制。
正如他向來對自己說的話,連自己都要求不了,又怎麼去要求別人?
現在,那所有的冷靜,理智,客觀,淡然都被打破了——
深夜裏,恍然間,他周圍出現了一片迷霧,隔絕了他的視線,讓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兒。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着,直至感覺身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並不讓他厭惡,抗拒的人,就這麼緊緊貼着他。
柔弱無骨的手臂纏着他的脖子,若有若無的如蘭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廓,還有那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
他並不覺得煩躁,反而心裏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就像是他走過了漫長無際的路,終於看到了最美的風景,過往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未來也因為有這風景的陪伴,而不再孤寂無聊。
他主動握住了那隻手,將那香雪軟玉攥在手心裏。
唇邊不自覺浮現一抹微笑。
——「呼!」
顧寒傾猛地坐起,他這才發現,自己不是身處什麼迷霧,而是在自己的臥室,四周一片黑暗寧靜,將他獨自一人的事實無限放大。
他的手指插入發間,滑過,觸到了冰涼的汗水。
他做夢了。
一個很荒唐,很荒唐的夢。
顧寒傾,你一定是瘋了。
他對自己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