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誠臉上露出尷尬和憤恨交織的神色,在書桌後坐下,點燃一支煙抽了幾口,才用充滿疲憊的口氣說:「不是內鬼,保護傘就在省廳。」
蕭晉眉毛高高挑起:「伯父知道是誰?」
田立誠搖搖頭:「我還沒有查出來,不過,以前我也懷疑是下面的隊伍中有內鬼,所以上次抓捕滾刀龍的時候,是特意從外地調來的警察,然而還是失敗了。」
蕭晉聞言沉吟片刻,點頭:「明白了,徵用外地警力可以瞞過市局,卻沒辦法將省廳里的領導們蒙在鼓裏,滾刀龍能夠再次逃脫,只能是省廳內部走漏了風聲。」
田立誠長嘆一聲,神態間滿是蕭索:「現在的官老爺,膽子都太大了啊!貪污受賄也就罷了,怎麼連毒品這種喪盡天良的東西也敢沾?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覺嗎?」
「伯父您這是想當然了。」蕭晉笑道,「我倒覺着,普通的貪污和為毒販提供保護傘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那些把權力當作謀取私利工具的老爺眼裏,錢就是錢,不會因為它上面沾着鮮血就會覺得它貶值了。
您一意為公,哪怕有一點虧心都會因為內疚而常懷不安,晚上自然是睡不着覺的,可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像您這樣把自身完全放在利益之後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錢,他們連命都可以拿去拼,又怎麼可能會因此而失眠?恐怕懷裏抱着錢會讓他們睡得更香也說不定呢!」
聽完這番話,田立誠有些意外,狐疑的看着他說:「看來,你對我的評價很高,依據是什麼?你調查過我?」
蕭晉搖頭:「沒有,我只是對桐桐講述的您和沈阿姨分開的原因印象十分深刻,連一箱蘋果的便宜都不願占公家的,足以證明您是一位真正的好官。」
田立誠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的回憶之色,口中卻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人可不是會一成不變的,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還會那麼眼裏揉不得沙子?」
蕭晉沒料到這位會在這種事情上糾結,無奈的攤開手,問:「您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答案?非要我承認國安曾經調查過你,是嗎?別說這是督查院的職權範圍,我們根本沒有權力插手,就算能隨便調查一位巡撫衙門的四品高官,我也沒有那個時間。
您剛才沒有仔細看我證件上的入職日期吧?!到現在我這個國安編外特工還沒有當滿兩個月呢!」
田立誠越發的詫異了:「那你為什麼一得到滾刀龍的消息就來找我,難道你就不怕我是他在省廳里的保護傘麼?要知道,每次的行動都是由我總指揮,每次都會失敗,還遲遲找不出原因,如果讓我來調查這件事,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坐在廳長位子上的傢伙。」
警察出身的人,很容易就會落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毛病。田立誠當了一輩子警察,雖然早已不像初入職時那麼凡事都要分出個青紅皂白,但下意識的本能還是讓他很想從蕭晉嘴裏聽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因為,在他看來,像蕭晉這麼出色的年輕人,辦事不應該這麼隨便和草率才對。
蕭晉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執着,嘆口氣,幽幽地說:「因為我相信桐桐。沈阿姨溫柔嫻淑,行事風格也很圓融通達,桐桐剛直的性子肯定不是遺傳自她。
人確實不是一成不變的,但我相信一個人已經形成的固定三觀、在沒有經受巨大挫折打擊的情況下,是輕易不會發生改變的。如果您早就腐敗,不可能十幾年如一日的過着現在這樣的生活;可若是您已經乾淨了十幾年,又怎麼可能在近期突然變髒?
綜上所述,我不相信一位給予桐桐正直和勇敢的父親會變成垃圾,也不願見到這位父親變成垃圾,因為這帶給她的傷害,將會遠超我疏遠她百倍千倍。
您以為明明很討厭甚至仇恨您的她為什麼要選擇當警察?又為什麼始終都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堅持着一些在外人看來非常幼稚的堅持?
您不知道,或許連她自己都還沒有察覺,其實,在她的心裏,是一直都在默默的崇拜和仰望着您呀!
所以,最後我要問一下伯父:您,是滾刀龍的保護傘麼?」
田立誠的眼眶已經紅了,有一滴淚流進了眼角深刻的魚尾紋,像是雨水掉落在乾涸的河床,沒一會兒便滲了進去,只在表面留下淡淡的濕痕。
沉默了許久,田立誠才平復下翻動的心情,吐出一口氣,問:「你已經開始疏遠桐桐了嗎?」
蕭晉的目光黯淡下去,澀聲道:「原本我是可以直接到省廳或者這裏來找您的,但想到三天前答應您的事情,所以我專門去了市局接她下班,然後又明確表示了本意,她……很傷心。」
田立誠放在桌上的拳頭瞬間握緊,不過最終還是又慢慢鬆了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該打,但畢竟是在嚴格遵守與他的約定。
「也罷!」嘆息一聲,他說,「你們還沒有正式的確定關係,桐桐也還年輕,疼一疼就過去了,你要繼續保持,不要半途而廢,如果你膽敢讓她現在的難過痛苦都付諸東流,哪怕違背了我一輩子所堅持的公義,我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蕭晉苦澀一笑,沒有接他這句話,而是深吸口氣,正色說道:「關於滾刀龍的事情,我已經讓人開始着手調查他下次交易的時間和地點,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而我的上級跟我都一致決定這次要從龍朔調取警力實施抓捕,整個省城裏的知情者只有您一個人。
我今天來的目的,一是如實的告知您這件事,二就是向您表示一下歉意。畢竟,跨境的警力調動必須經過省廳的同意,這也就代表着,事後您會因此背上一言堂和不信任同僚的黑鍋而陷入被動。」
田立誠傲然一笑:「那又如何?只要能抓到滾刀龍,擠出隱藏在我們隊伍中的大膿包,哪怕因此而丟掉腦袋上的烏紗帽,我也在所不惜!」
蕭晉聞言不由肅然起敬,剛要再說點什麼,卻聽房門忽然發出「咣當」一聲被人大力推開,而在門外,則站着眼眶通紅、滿臉怒容的田新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