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一把劍,一個人,葉靈還坐在那裏。
血紅色的夕陽,將這一人一劍的影子拉的很長。
簌簌簌!
遠處草叢中突然發出一些聲響。
「出來吧,我一直在等你。」
白影一閃,小白貓從農田裏跳了出來,抬起頭,紅寶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葉靈。
「喵嗚——」
它叫了一聲。
葉靈莞爾一笑,伸手摸了摸貓咪圓溜溜的腦袋,它沒有躲。
「你父親急壞了,你現在應該回去,而不是呆在這裏。」葉靈平靜的說道,盯着小白貓的雙眼,輕輕吐出兩個字:「王蘭。」
「喵嗚——」
小白貓又叫了一聲,仿佛能聽懂葉靈的話。
「你回去過?被你爹一腳踢開了?王二狗錯把那個貓女當成了他的女兒?」葉靈詢問道。
「喵嗚——」小白貓又叫了一聲。
「別這樣。」葉靈搖頭說道:「你在暗中觀察了我一下午,雖然看出了我不是普通人,但你中的是移魂換影之術,還是這塊地底下的主人給施術的,我知道,地下那個傢伙想要重見天日,所以對你和你的貓下手了,但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我解不開這個法術,真的幫不了你——」
話音未落,小白貓輕身一躍,跳進了葉靈懷中,用腦袋使勁蹭着他的身體,又叫了一聲。
「喵嗚——」
它抬起頭,紅寶石般的大眼睛裏,仿佛快要滴下淚水。
當然,前提是貓也會哭。
「我不是道士,也不是神仙,你求錯了人,我做的都是黑暗無光、見不得人的勾當,比如挖人祖墳、破壞前人遺蹟……真的,你不應該求我……」
「喵嗚……」
小貓咪又叫了一聲。
如果此刻旁邊有個人,肯定會驚掉大牙。
居然有人會愚蠢到和一隻貓談話。
而且似乎交流十分順暢。
小白貓依然不死心。
死皮賴臉磨了好久。
天黑了。
葉靈終於動搖了。
或者說,他本來就想要動搖,只是希望能有個人來推波助瀾一把。
變成貓的王蘭就是最好的契機。
懷中抱着貓咪,葉靈站起身,倒插在地的漆黑鐵劍,鏗鏘一聲收入儲物袋中。
「走,我帶你去找你爹。」
身後,白符吸星陣,陣眼中那張鐵黑色的符紙,瞬間變成了紫黑色,周圍的銀粉,也逐漸被染黑、燒焦,冒出滾滾青煙。
轟!
白符終於承受不住海量匯聚而來的陰氣,迸發出一團鬼火,一把將其燃燒成灰燼。
——窮凶極惡之兆。
然而鬼火併沒有熄滅,晃晃悠悠,飄飄渺渺,漸漸擴大。
逐漸凝聚成人形。
從身材比例來看,似乎是一個窈窕婀娜的絕美女子,一雙幽綠色的眸子裏,冒着兩團生生不息的鬼火。
一團團陰氣籠罩着她,朦朦朧朧。
猶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只是,鬼火終究沒有凝聚成功,只聽啵的一聲,徹底潰散成虛無。
一聲幽怨的嘆息,伴隨着鬼火的潰散,輕輕傳開。
原本是眼眸的兩團幽綠色鬼火,也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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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狗家快急瘋了。
幾天下來,請了不止十幾個大夫,不是被抓傷就是被嚇跑,有些膽小的,甚至看都沒看,扔下一句「您女兒中邪了」,掉頭就跑。
若非家底殷實,王二狗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早年王家曾經是小鎮上最大的地主,後來田產賣了七七八八,改行做起了木材生意。那一畝薄田由於祖上有訓,無論如何都不能賣,所以一直留下來,哪怕年年顆粒無收也無妨。
而他的寶貝女兒呢?
整天就是在房間裏上串下跳,除了魚腥,什麼飯菜都不吃,最後沒辦法,只能讓丫鬟和家丁用繩子將其綁在床榻上。
午後,事情倒是有了一絲轉機。
一個名叫張開的傢伙,自稱茅山後裔,能治王蘭的病。
王二狗喜出望外,立馬準備了百兩白銀,許諾若是能讓女兒恢復正常,這些盤纏全是你的。
有了錢就等於有了酒肉,更何況還是這麼多錢,張開立馬闖進廂房,並且讓所有人在外面等候。
等了半天,卻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
「這不是您女兒,這是您家裏養的那隻貓。」
「混賬!」王二狗鬍子都快氣飛了。
「這真的不是您女兒,相信我,這就是您家裏養的那隻貓!」
七八個家丁已經圍了上來,一個個手中拿着水火棍。
「你們……你們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
張開被轟了出去。
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張開一直等到了天黑。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街角走來,張開一把站起身。
兩個男人對視了三秒鐘。
無需多言,張開已經知道了葉靈的決定。
但是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葉靈懷中抱着的那隻小白貓:「你怎麼把貓妖也給帶來了?」
「這不是貓妖,它是王二狗十歲的女兒。」葉靈說道:「王蘭。」
張開愣了愣,盯着小白貓,不可思議的問道:「你真的是王蘭?」
「喵嗚——」
小白貓叫了一聲。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張開大叫道:「下午我給貓女診斷過,哪還是什麼人,分明就是貓靈附體!這麼說……難道她倆中了移魂換影之術?這就有點麻煩了啊……這個法術,如果我沒記錯,只有施術者本人才能解除吧?」
「是的,而且這個施術者,就躲在那塊地底下。咱們先把貓女的事情處理好,再從長計議。」
於是,張開再次闖進王家,這次還帶了一個同伴和一隻貓進來。
大廳里,燈火通明。
王二狗的肺快氣炸了。
「你們……你們兩個騙吃騙喝的江湖郎中,這是存心想氣死我!」
「不管你信不信,這隻貓,現在真的是您女兒。」處理這種事情,葉靈明顯比張開平靜許多。
「好!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玩什麼把戲!小子,既然你一口咬定這隻貓是我女兒,那你怎麼證明?」王二狗怒目圓睜,盯着葉靈。
「很簡單,問問題。」葉靈把小白貓放到桌上,捋了捋它的背毛,說道:「待會兒你爹會問你問題,是就叫一聲,不是就搖尾巴,乖,聽到沒有?」
「我就不信了,就算這隻貓是我家先前失蹤的那隻,它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
王二狗盯着小白貓看了一會兒。
小白貓也抬頭看他。
「我女兒今年十五歲!」王二狗開始問問題。
小白貓搖了搖尾巴。
「十歲!」
「喵嗚——」
「她最喜歡吃茄子!」
「喵嗚——」
「她討厭梳頭!」
搖尾巴。
「她左腰上有一塊胎記!」
「喵嗚——」
「她說再長大點想要修仙練道當神仙!」
「喵嗚——」
「她討厭那個死去的娘!」
搖尾巴。
終於,王二狗問不下去了。
他看了看張開,又看了看葉靈,震驚中帶着駭然,駭然中帶着喜悅,喜悅中帶着疑惑,疑惑中帶着悲傷:「那、那廂房裏的那位,又是誰?」
「是你家養的那隻貓。」張開嘿然笑道。
「不能這麼說。」葉靈皺了皺眉,說道:「只能說您女兒中了某個歹人的法術,她的靈魂,和那隻貓互換了,而且這個法術相當辣手,只能由那個歹人親自解除。」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心腸居然如此歹毒?」王二狗悲憫的說道,一把抱起小白貓,似乎再也捨不得放手:「我可憐的寶貝女兒啊,你怎麼那麼苦命……」
「呃……」張開抓了抓後腦勺,有點哭笑不得的說道:「嚴格的說,那個歹人並不是人,而是鬼,還是很厲害的一隻鬼,就被埋在你家的那塊地底下。」
聞言,王二狗整個人突然怔住。
「他似乎知道些什麼。」張開暗中傳音給葉靈。
「你究竟隱瞞了什麼東西?!」葉靈拍案而起。
####
王家後院。
靈堂。
香案上,一盞長明燈燭光暗淡。
靈柩上,擺放着一塊塊祖宗牌位,大多由紅木製成,整體呈現出金字塔形。
而在塔尖上的那一塊牌位,卻是純金的。
純金牌位上,只雕刻了兩個大字。
凌天。
張開粗略的數了下王家祖祖輩輩的這幾代人,然後推算出一個結果。
——王家的族譜最多只到五百年前,不算太長。
盯着純金牌位看了半響,葉靈詢問道:「這個凌天似乎並不姓王,他是什麼人?和你們王家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凌天,就是你們口中所說,埋在我家農田地底下的那個鬼。」王二狗痴痴的盯着純金牌位,嘆息道:「冤孽啊,真是冤孽!當年我們王家祖祖輩輩虧欠你的東西,你終究還是來索取和討要了!」
一股陰風,突然吹進靈堂。
長明燈滅了下去,冒起一縷青煙。
咔嚓!
靈柩最高處的純金牌位,應聲裂成兩半。
「燈滅人死,牌碎鬼活!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退去!」說時遲那時快,葉靈一把抓住王二狗,腳掌在地面一跺,兩人倒飛而出,口中不忘喊道:「張開,封住這裏!否則必將大難臨頭!」
「我明白!」
張開箭步往外退去,兩手一吸一帶,靈堂大門轟然關上。
旋即,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疊黃符,猶如發射飛鏢般一張張將黃符電射出去。
咚咚咚咚咚!
一連數十張黃符,宛如鐵片般牢牢釘死在大門上,形成一個碩大的「封」字。
轟!
一聲震天價響,大門向外撞出了一大截,整體都凸了出來,大門上黃符組成的「封」字金光閃耀,然後仿佛有彈性一般,大門又縮了回去。
轟!
又是一聲巨響,飛沙走石,驚心動魄,仿佛一頭遠古巨獸,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的靈堂之中。
轟!
第三聲。
事不過三,撞擊終於徹底平息了下去。
若是沒有黃符封印,這麼巨大的撞擊力道,別說兩扇木門早已被撞的粉碎,整棟房子恐怕也已經塌了。
「終於安靜了。」葉靈和張開同時鬆了口氣。
「不會再有衝撞了?」王二狗依然處在恍惚中:「什麼是燈滅人死、牌碎鬼活?如果方才沒來得急阻止,會怎樣?」
「這是只會在靈堂發生的異象,一塊牌位的主人當年如果滿含怨恨而死,隨着時間的推移,牌位中就會聚集怨氣,達到一個臨界值,聚集的怨氣會徹底釋放出來衝撞大門三聲,失敗則怨氣潰散,成功則怨氣滔天,橫屍遍野。」葉靈解釋。
張開依然心有餘悸的說道:「按照方才的衝撞力度,如果讓那團怨氣逃出來,何止橫屍遍野,你們整個小鎮都將屍骨無存,無人生還。混蛋!誰讓你們用純金牌位供奉這個叫做凌天的厲鬼?如果用一般的紅木,能夠吸收的怨氣連十分之一都不到!爺爺我剛才都快被嚇死了,現在我的小心臟還在撲通撲通直跳!要知道怨氣萬一衝出來,第一個看見的就是我啊,不殺我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