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劉韋楓道:「三位且住!」金輪法王聞言如獲大赦,倏然退開極為配合,楊過二人也隨即停手。
劉韋楓又道:「郭大俠那一場用了不足八十招獲勝,而法王這局已超出百招仍未取勝,比武結果自然是我方勝出,武林盟主當推洪老前輩,請問貴方可再有疑義?」
金輪法王深知「過百招而未勝」的含義,實際已給他留足了面子,金輪一舉,說道:「今日見識中原武功,老衲佩服得緊。你們這套劍法叫做甚麼名堂?」楊過正色道:「中原武功,以打狗棒法與刺驢劍術為首,我們這套劍法,就是刺驢劍術了。」金輪法王一怔,道:「刺驢劍術?」楊過道:「是啊,刺禿驢的劍術。」金輪法王才知他是繞彎兒相罵,心中大怒,卻不便當眾發作,心道:「無禮小兒,終須叫你知道金輪法王的手段!」口中卻道:「郭大俠,黃幫主,今日領教高招。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金輪嗆啷啷一揮,大踏步而去,達爾巴、霍都撫着胸口和其他蒙古人跟隨而行。
劉韋楓攔住霍都,轉頭向金輪法王道:「大和尚,好像忘了賭注吧?」金輪法王駐足片刻,頭卻不回,只手向後一揮,接着外走。霍都得他示意,取出一包藥粉,交給劉韋楓,說道:「這是毒釘解藥。」然後恨恨的瞄了他一眼,快步跟上法王一行,他們在群雄的連片「吁」聲中遠去。
劉韋楓將解藥餵朱子柳服下,朱子柳很快毒解,能運功行氣,對劉韋楓大為感激。
蒙古韃子退去後,整個陸家山莊雀躍,歡聲雷動,都為楊過與小龍女力勝金輪法王喝彩。二人身旁圍集了數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有的說楊過打敗霍都,乃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的說二人輕功超逸絕倫,居然避開了金輪如此兇猛的飛擊。有人說雙劍合璧更是妙筆生花,金輪法王不敵。
當下陸家莊上重開筵席,再整杯盤。楊過一生受盡委屈,遭遇無數折辱輕賤,今日方得揚眉吐氣,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無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小龍女不明世事,見楊過喜動顏色,雖不知原由,卻也極為高興。
在座諸位間,唯獨全真眾人不悅,他們見楊過竟然會使全真劍法,且招式凝重,甚至勝過趙志敬,他在全真分明學藝未成,怎麼會學的如此精湛?暗驚古墓派這碗水很深。只是礙於天下英雄之面不好表露。
黃蓉卻知道,今日之所以有此大捷,除了郭靖、楊過和小龍女之外,劉韋楓更是功不可沒,自愧不如,於是奉他為上賓。群豪見狀如夢初醒,大讚其出奇謀而退強敵,一時間前呼後擁,劉韋楓是亦名聲大噪。
楊過不忘約定,提議在天下英雄面前,與劉韋楓義結金蘭。顧冠英吩咐擺案焚香,置菜拿酒,二人雙膝齊跪,敬天敬地,分別磕了八個響頭,自此成為異性兄弟,楊過年紀稍長,他們便以「大哥」、「二弟」相稱。小龍女知楊過自小到大受了不少苦,見他有了兄弟,實替他高興。群豪紛紛道喜。
黃蓉對小龍女很是喜愛,拉着她手問長問短,要她坐在席間自己身畔。小龍女見楊過坐的隔得老遠,便招手讓他過來坐自己身邊。楊過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覺她召之即來欠妥,便遲遲不動,不動小龍女微露嗔怒,楊過只得遵從過去。
黃蓉見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當即命人安排席位,出言分別試探,他們果真是師徒。又問道小龍女的師父時,對方竟不知道,黃蓉以為她不肯透露,其實小龍女的師父本是林朝英當年的丫鬟,名字尚不自知,他人如何知曉?
這時各路武林大豪紛向郭靖、黃蓉、小龍女、楊過、劉韋楓五人敬酒,互慶打敗了金輪法王這個強敵。郭芙跟着父母,本來到處受人尊重,此時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無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無一人理她。她心中氣悶,說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們別喝酒了,外邊玩去。」武敦儒與武修文齊聲答應。三人站起身來,正要出廳,忽聽郭靖叫道:「芙兒,你到這兒來。」郭芙回過頭來,只見父親已移坐在母親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於是走近身去,叫了聲:「爹,媽!」倚在黃蓉身上。
郭靖向黃蓉笑道:「你起初擔心過兒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濟,難及芙兒,現下總沒話說了罷?他為中原英雄立了這等大功,別說並無甚麼過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錯了事,那也是過不及功了。」黃蓉點點頭,笑道:「這一回是我走了眼,過兒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歡喜得緊呢。」
郭靖聽妻子答應了女兒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龍女道:「龍姑娘,令徒過世了的父親當年與在下有八拜之交。楊郭兩家累世交好,在下單生一女,相貌與武功都還過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麼口裏就說甚麼。
黃蓉插嘴笑道:「啊喲,瞧你這般自誇自贊的女兒,也不怕龍家妹子笑話。」
劉韋楓插嘴道:「郭大俠,今日還是談下大事為妙,兒女情長可日後再談。」
黃蓉知道劉韋楓不會輕易開口,必定看出什麼不妥,於是碰了個碰郭靖,示意讓他坐下。早有豪傑嚷道:「哎~大事不急於一時三刻,且聽郭大俠說完。」
郭靖哈哈一笑,說道:「龍姑娘,在下想喜上加喜,意欲將小女許配給賢徒。他父母都已過世,此事須得請龍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賢畢集,喜上加喜,咱們就請兩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訂了親事如何?」其時婚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才有指腹為婚之事。
郭靖說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楊過與女兒,心料小龍女定會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將臉蛋兒藏在母親懷裏,心覺不妥,卻不敢說甚麼。
小龍女臉色微變,還未答話,楊過已站起身來,向郭靖與黃蓉深深一揖,說道:「郭伯伯、郭伯母養育的大恩、見愛之情,小侄粉身難報。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萬萬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哈哈一笑,說道:「過兒,你我不是外人,這是終身大事,不須害羞。」楊過又是一揖到地,說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遣,小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婚姻之命,確實是不敢遵從。」郭靖見他臉色鄭重,大是詫異,望着妻子,盼她說個明白。
黃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聽明白,就在席間開門見山的當眾提出來,枉自碰了個大釘子,眼見楊過與小龍女相互間的神情大有纏綿眷戀之意,但他們明明自認師徒,宋人最重禮法,師徒間尊卑倫常,看得與君臣、父子一般,萬萬逆亂不得,卻也不致如此胡作非為。但見二人眼神充滿了深憐密愛,別說黃蓉聰穎絕倫,就算換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間絕非尋常師徒而已。
黃蓉見了楊過與小龍女的神色,暗暗心驚,向丈夫使個眼色,說道:「芙兒年紀還小,婚事何必急急?今日群雄聚會,還是商議國家大計要緊。兒女私事,咱們暫且擱下罷。」郭靖心想不錯,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險些兒以私廢公了。龍姑娘,過兒與小女的婚事,咱們日後慢慢再談。」
小龍女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己要做過兒的妻子,他不會娶你女兒的。」
這兩句話說得清脆明亮,大廳上倒有數百人都聽見了。郭靖一驚,站了起來,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見她拉着楊過的手,神情親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兒,卻難道不是麼?」
小龍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見日光,因之臉無血色,白皙逾恆,但此時心中歡悅,臉色嬌艷,如花初放,笑吟吟的講述着他們波折的愛情,還夾雜着心事的吐露。宋時社會封建,少女縱有這般心事,豈能當眾表露,她不懂人情世故,旁若無人。
楊過聽她真情流露,自是大為感動,但見旁人臉上都是又驚又詫、又是尷尬、又是不以為然的神色,知道小龍女太過無知,不該在此處說這番話,當下牽着她手站起身來,柔聲道:「姑姑,咱們去罷!」小龍女道:「好!」兩人並肩向廳外走去。此時大廳上雖然群英聚會,但在小龍女眼中,就只見到楊過一人。
郭靖和黃蓉愕然相顧,他夫婦倆一生之中經歷過千奇百怪、艱難驚險,眼前此事卻是萬萬料想不到,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小龍女和楊過正要走出大廳,突然趙志敬躍出,橫劍攔在廳口,大聲道:「楊過,你欺師滅祖,已是不齒於人,今日再做這等禽獸之事,怎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間?趙某但教有一口氣在,斷不容你。」
楊過不願與他在眾人之前糾纏不清,低沉着聲音道:「讓開!」趙志敬大聲道:「甄師弟,你過來,你倒說說,那天晚上咱們在終南山上,親眼目睹這兩人赤身露體,幹甚麼來着?」甄志丙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左手高舉。眾人見他小指與無名指削斷了半截,雖不知其中含意,但見他渾身發抖,臉色怪異,料想中間必然大有蹊蹺。
楊過那晚與小龍女在花叢中練玉女心經,為趙甄二人撞見,以為行苟且之事,甄志丙自削兩指發誓不對人言,楊過曾迫趙志敬立誓,不得向第五人說起,哪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廣眾之間大肆誣衊,自是惱怒已極,喝道:「你立過重誓,不能向第五人說的,怎麼如此……如此……」
趙志敬哈哈一笑,大聲道:「不錯,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說,可是眼前有第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就不是第五人了。你們行得苟且之事,我自然說得。」
趙志敬見二人於夜深之際、衣衫不整的同處花叢,怎想得到是在修習上乘武功?這時狂怒之下抖將出來,倒也不是故意誣衊。小龍女那晚用功當口,受到激憤,口噴鮮血,險些送命,這時聽他狡言強辯,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他胸口輕輕按去,說道:「你還是別胡說的好。」此刻她玉女心經早已練成,這一掌按出無影無蹤,而玉女心經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趙志敬伸手急格,不料小龍女的手掌早已繞過他手臂,按到了他胸口。
趙志敬一格落空,大吃一驚,但對方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觸即逝,竟無半點知覺,當下也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幹麼?我又不……」一言未畢,突然雙目直瞪,砰的一聲,翻身摔倒,竟已受了極重的暗傷。
孫不二與郝大通見師侄受傷,急忙搶出扶起,只見他血氣上涌,漲得滿臉通紅,宛似醉酒。孫不二冷笑道:「好哇,你古墓派當真是和我全真派幹上了。」拔出長劍,就要與小龍女動手。
郭靖急從席間躍出,攔在雙方之間,勸道:「咱們自己人休得相爭。」向楊過道:「過兒,雙方都是你師尊。你勸大家回席,從緩分辨是非不遲。」
群雄見楊過小龍女二人雖勇挫金輪法王,拯救了中原武林,但行事卻是怪誕不濟,違背綱常和人倫,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的驚詫,有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