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界曾有一宗門,擅長控魂,以魂入丹,增強自己的神識,因其做法有違天道,有違人性,最終被人滅門,雞犬不留。
柳素鳶捧着小玉盒,她真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幸運」還能遇到這種事,而做這件事的人居然是陸央。
陸央有什麼可稀罕的?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呀!
兇惡,記仇,殺人不眨眼,那以人魂為丹又有什麼不可能!
可憐了她的朱師兄,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最後卻成了這樣,不止死去,甚至魂魄還要經受丹爐歷練之苦。
陸央太過分了!
柳素鳶握緊了斷劍,想去殺了陸央,這念頭一閃而逝,目光觸及斷劍上的痕跡又泄了氣,斷劍上的鮮血已經乾涸,殘留着紅色的痕跡,那是崔薇的鮮血。
為什麼?
陸央那樣的人,殺人不眨眼,又狠又毒,居然還有人去護着,去幫着。
崔薇啊崔薇,你真是瞎了眼!
「柳素鳶,請吧。」
柳素鳶和秦非涼是同輩之人,朝陽、暮景是陸央的徒弟,與秦非涼也是同同輩之人,所以,他們倒也不必對柳素鳶恭敬。
更何況,柳素鳶傷了崔薇,就算柳素鳶比他們輩分高,他們也恭敬不起來,還能好聲好氣的說一聲「請」已經是最大的容忍。
柳素鳶一手握緊斷劍,一手握緊了玉盒,心仿佛撕裂了一個大口子,自從父母身亡之後,她就再也沒這麼難過過,她曾經告訴過自己再也不會讓自己如此難受,可想不到她還是……
「這玉盒有兩個凹槽,他煉製了兩顆。」柳素鳶瞪大了眼睛看着朝陽:「另一顆在哪?」
朝陽默然,緩了片刻才說:「不曉得,請吧。」
「崔薇吃了,對嗎!」她咬着牙,勉強支撐着自己的理智,一定是崔薇吃掉了,她幾乎可以肯定,絕對是崔薇吃掉了,否則的話,崔薇的反應不會那麼大,崔薇的身上也不該有他的氣息。
難怪她一直覺得崔薇的氣息熟悉,原來是這樣,她吞了他的魂丹,染滿了他的氣息,也許在某一刻她也曾經替代過他,能不熟悉嗎,那就是她的朱師兄。
「趁我師父忙着救崔薇,你走吧。」朝陽做了個請的手勢,心說,你別這麼不識好歹,等會我師父反應過來,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你,你還不走,等着死嗎!
柳素鳶腿腳發軟,握緊了玉盒,稜角分明的玉盒在她手掌中劃出青紫的痕跡,她用力咬了咬牙,一轉身往清風觀外行去。
暮景陰沉着臉看着她的背影,猶豫了片刻追了上去。
丹房中,血腥混合着藥香。
房間的玉石石台上,趴着一個姑娘,她的衣服還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只有腰間的衣服被撕破了一個大口子,露着雪白的肌膚,肌膚之間是一個整齊的破口,已經止了血,卻露着絲絲紅肉,紅肉之間更有一個東西在閃閃發亮,赫然便是那截斷劍,觸目驚心。
「疼嗎?」他冷聲問,語氣似指尖一般冰涼。
崔薇額頭冒汗,身體顫了顫,想要答話,張了張嘴,卻只剩下了痛苦的呻吟聲,她真是腦抽了呀,怎麼看到陸央有危險就撲上去了?難怪陸央說她瘋了,這果真是瘋了!
「崔薇,這個你咬着。」流霜遞了一塊布過去。
崔薇瞟了一眼,雖然頭頂冒汗還是咬牙說:「那是抹布!」
她平時用來抹桌子,擦灰塵用的,讓她咬着?她能不能拒絕!
「都現在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找什麼蠶絲手絹嗎,你別廢話給我咬着,否則等會你咬到了舌頭有你受的。」流霜要氣死了,這丫頭真是不懂事,瞎添什麼亂,就柳素鳶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想傷師父?十個她加起來也打不過師父!
「幸好柳素鳶當時氣懵了沒加靈力,否則她那一劍過來就不是刺你一下這麼簡單了,非把你腰斬了不行!」流霜又把抹布往她嘴邊塞了塞,企圖塞進崔薇的嘴裏。
雖然崔薇已經疼的七葷八素,渾身打擺子,但是意識還是有的,那抹布一靠近她,她就聞到了沖天的泔水味道,此時她最恨的人約莫就是自己了,她為什麼要那麼勤快用什麼抹布,直接淨塵術,piu~piu~兩下就搞定了,現在完蛋了,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她死活不肯咬着。
流霜也生氣了,這丫頭就沒個安分的時候!
一手壓住她的腦袋,硬生生掰開她的嘴就要往裏塞。
崔薇搖晃腦袋掙扎着,奈何腰疼的沒力氣,一動渾身就冒冷汗,咬緊牙關不肯鬆口,忽然下頜一疼,口中一軟,一物塞進了口中,不同於抹布的味道,這東西的味道帶着點藥香,像是陸央的味道。
「師父。」流霜嘖嘖了兩聲:「這東西給她咬着,真是暴殄天物了。」
陸央沒理會流霜,低聲說:「傷到了骨頭可能會有點疼,咬緊了別動。」
陸央傷到手的時候都沒說過疼,他現在說疼,那肯定是很疼。
崔薇下意識的渾身緊繃,咬緊牙關,抓住了石床邊緣。
崔薇人小身體脆弱,那一下正好刺入了她的腰間,斷劍卡在她腰和脊骨的縫隙之間,也幸好柳素鳶看到了崔薇,大驚之下鬆了力道,否則這一下非把她戳死不行。
微涼的指尖在腰間撫摸着。
「崔薇,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嗎?」陸央問。
第一次見到她?崔薇腦袋裏立刻浮現了一個恍若天神一般的光輝形象,非是崔薇出現了幻覺,而是第一次見他,他的背後背着萬丈光芒,簡直就像是下凡的佛祖,實在是有震撼性。
正想着的時候腰間一疼,如電流躥過,崔薇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流霜急忙用力按住她。
叮噹,劍尖掉在了地上,雖然只有一個劍尖,但是上面的鮮紅血跡依舊觸目驚心。
撐開的傷口露着絲絲紅肉,和觸目的白骨,白骨上隱約一道傷痕正在往外滲血。
陸央指尖撐開傷口,拿出一個白玉瓶,倒出白色粉末灑在滲血的地方,骨頭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癒合,雖表面癒合,但是還需要再用藥兩到三天,才能讓骨頭完好如初。
「你傷了骨頭,要等骨頭徹底癒合才能用療傷藥,現在先忍着吧。」陸央低聲說,聲音聽不出悲喜。
忍着?崔薇滿頭大汗,疼的差點痙攣,居然讓她忍着,他以為她是關二爺呢,還能刮骨療傷咋的?
崔薇疼的差點暈過去,可強烈的痛意卻迫使她醒過來,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卻疼的要命,她感覺自己快死了,抓住邊沿的手無力的放開,半死不活趴在玉石床上喘氣。
「哦,我忘了告訴你,你傷的是骨頭,這傷口可別好了,如果好了,還需要把肉割開,再上藥。」指尖按着傷口,他臉色陰沉,帶着些許不爭氣的說:「所以呀,你就忍着吧。」
什麼?再割開?
崔薇腦袋裏發懵。
「陸央……」崔薇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隨即腦袋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師父,你何必嚇她?」流霜無語了,埋怨的看了自家師父一眼,師父這心真是太狠了,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誰叫她不長記性!」
「崔薇也是為了保護師父嘛!」
話音剛落就被陸央瞪了一眼,流霜只能壓下舌尖上的埋怨,遞了一瓶癒合散給陸央。
陸央慢條斯理的給她上藥,低聲說:「若沒有這些生骨散,你以為她這次會如何?」
她傷到腰,骨頭劈了,若是沒有生骨散給她治療,她不止要受罪,一不小心可能就癱了,以後再也站不起來。
「我只是讓她疼一疼,真是便宜她了。」陸央嗓音低沉,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恨意,只是末尾了,卻又輕嘆一聲,滿是無可奈何。
「師父放心,我以後會看着她的,不會再讓她闖禍了。」流霜從來沒見過自家師父這麼發愁過,他們這三個師兄弟,一個比一個省心,一個比一個惜命,從來沒讓陸央發過這樣的愁,生過這樣的氣。
興許是老天爺看陸央這個師父做的太清閒了,這才找了崔薇這樣一個笨丫頭來讓他教,這丫頭真是比他們三個加一起還要笨,還要蠢。
以白布將她的腰纏了纏,在傷口處綁了個蝴蝶結,反正這些天她得趴着,不能用力,這樣也剛好。
暮景一路送柳素鳶離開清風觀,往易山外行去。
左右看看,皆是無人,確定沒人聽到之後,暮景方才道:「你可是恨我師父?」
柳素鳶腳步一頓,冷冷掃了他一眼,恨,自然是恨的!陸央將她的朱師兄煉製成一顆魂丹,朱師兄死了,來生……根本沒有來生,甚至連一縷魂魄都找不到了,哪怕她有心與朱師兄再續前緣,也找不到他了。
「你若恨我師父,那你可是恨錯了人。」暮景背着手下山,聲音輕輕飄飄的飄過來:「是你與他先來刺殺我師父的,你們若不來,師父便不會殺他,更不會用他的魂魄煉丹。」
柳素鳶垂眸,薄唇緊抿,恨恨的瞪着他。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他?」
暮景搖頭,他這個人心思最細,自然也看得出柳素鳶的憤怒埋怨,並非一句解釋就能讓她釋懷。
「我當然不會這樣認為,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怪,也怪不得我師父,是你先來殺他的,他這樣做不過是自衛反擊而已。」
「反擊?反擊就可以把朱師兄煉成丹藥?讓他永不超生?」
「否則呢?」暮景露出些許譏諷的笑:「你們這些修士,一個個口口聲聲的為了大義,為了西沉界除害,便一個個來找我師父,來殺我師父,若我師父沒有些手段震懾你們,那這世界還不鬧翻了天?我師父要如何自處?」
「哼!」柳素鳶冷哼一聲:「別人來殺他,他能怪的了誰?誰叫他招人恨,誰讓他懸賞高?他做的那些事,讓魔門容不下他,道門也未必能容得下他,而今這場面便是證明!」
「對,可我師父沒有埋怨過任何人!」
「是呀,沒埋怨,因為那些人都被他殺了!」柳素鳶嘲諷的笑着,這小子是不是腦袋有坑,以為這樣說就能證明陸央的大義?
「對呀,所以,如果你有真本事,也可以再來殺我師父!」
柳素鳶稍怔,一時好像沒能明白他的話:「你什麼意思?」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若是真的想殺我師父,你儘管來,但是我要提醒你,這件事上你才是始作俑者,你先攻擊我師父,我師父以什麼手段反擊那是他的事情,但是你得記住,沒有你來刺殺,我師父不會殺他,這個殺孽是師父的,也是你的。」
暮景背着手仰頭看着她,一雙杏仁眼,閃着淡淡的寒光:「沒有你們這些始作俑者,何來這些殺孽,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結界外,青山綠水,艷陽高照,一切與之前沒有差別。
她回首看去,哪裏還有什麼太極湖,哪裏還有什麼清風觀,有的只是無盡的樹木參天和翠玉蔥蘢,那一切都是幻象。
腦袋裏亂七八糟的,仿佛一道電流划過,她瞪着那似曾相識的青山綠水,恍惚如夢初醒。
哦,她想起來了。
清風觀本來就不在紅塵俗世之中。
她在儲物戒上一拂,手裏出現了一個羊皮卷,展開來,上面畫着簡單的線條,但是隱約可以看出這上面是山,山的走勢正和這裏的幻象相同。
這是她無意間得到的羊皮卷,正因為有人告訴她這是陸央的藏身之處,所以她才會起了殺掉陸央賺取懸賞的念頭,也正因如此,朱師兄才會死。
這一切,它才是源頭。
注入靈力在其中,仿佛還能聽到空靈的鐘聲迴響在天地之間,像極了那日在崇化寺聽到的鐘聲。
心頭仿佛被一隻手緩緩付過,心虛漸漸平和下來,她緩緩收了手,將羊皮紙捲起來準備收起。
一隻手忽然出現一把抓了她的手腕。
「這東西你從哪得到的?」
柳素鳶猛人抬頭,正對上了他的眼睛,仿若深沉的夜色,讓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可他的聲音發冷,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層陰翳之中,仿佛要吞噬掉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