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地將酒罈擦拭乾淨,且遇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封口——清冽的酒香迎面撲來,讓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的竊玉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不禁輕呼一聲:「好香啊!」
且遇笑着凝視饞嘴的少女,舀出一小口酒,倒入杯中,遞給竊玉:「嘗一口看看。」
少女急忙接過杯子,一飲而盡。被掩埋在泥土中的美酒,帶着冰天雪地里的涼意,順着喉嚨滑下。然而清寒過後,唇齒留香,寒涼又幻化出一絲辛辣、甘甜和溫熱。竊玉滿足地長嘆了口氣:「嗯,果然好酒,再來一些吧。」說罷,她舉起酒杯,眼巴巴地望着且遇。
長身玉立的白衣公子卻搖了搖頭:「涼酒易傷身。況且這酒被我埋在外面許久了,冰得很。你剛剛不是提及『紅泥小火爐』嗎,所以還是將酒煨一煨,熱了再喝。」
於是且遇不顧竊玉那迫不及待又哀怨輾轉的神色,取了小爐和酒燒,煨起酒來。透明清純的美酒被注入酒燒之中,加上小火,不一會那甘甜的香氣便瀰漫了整間屋子。待到那酒終於煨好,且遇斟滿了一杯,遞給竊玉,自己也倒了一杯。
望着男子瑩白修長的手指執着白玉盞的樣子,竊玉突然不那麼心急飲酒了,她怕破壞了這畫一般的場景。且遇微微一笑,與竊玉輕輕碰了杯,二人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原本膚色白皙的兩個人,都微紅了臉。且遇看着有些「貪杯」的竊玉,因為屋內溫度高,她除了狐裘斗篷和紫貂坎肩,只着一件淺紫色繡玉蘭花蘇緞羅裙,不足一握的腰身用銀色百蝶雲錦束着。她隨意挽起的髮髻上不戴任何金飾,只在發間嵌着一粒一粒瑩瑩的紫瑛珠子。不施粉黛卻風華自成的臉上,染了一抹俏麗的緋紅。她盈盈的笑着,因着有些醉了,漆黑的眸子漫上一層霧氣。
且遇的心,就在那樣安靜的凝視之下,漏跳了半拍。他輕聲問道:「竊、竊玉姑娘,我,可以喚你『玉兒』嗎?」
她欣然應允,笑容愈發甜了起來:「當然。其實我也在介懷,這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公子』的叫着,倒顯得生分了。那從現在開始,我便喚你『且遇』?」說着,她又搖搖頭,「不,不好,你比我年長,還是喚你『容哥哥』吧。容哥哥,雖然我同你相識不久,也僅見了幾次,卻覺得格外投緣。好像是,唔,好像是……」
竊玉一時忘記那句話是怎麼形容的,鬱悶地揪着頭髮苦思冥想。且遇放下酒杯,接道:「好像是,前世相識了一場,今生便一見如故嗎?」
「對,對!」竊玉笑開了花,「容哥哥你這麼博學聰慧,又有這麼多好東西。若不是因為你跟我說過你的身世,我真會懷疑你是世家貴族出身呢!」
她只是微醺而說了一句玩笑話,不料且遇明亮的眼眸突然黯淡了一下。他低垂着眼睛,不願她發現自己的異常,而是轉了話題:「玉兒,你好像永遠都很開心呢。」
竊玉使勁點頭:「會有什麼不開心?」
是啊,有什麼不開心的呢?即便被唐不驚放了鴿子,深深地抑鬱了一段時日。但現在,不是還能有人陪她恣意飲酒嗎?多看開一些,才會有更多的快樂。竊玉一邊這樣想,一邊問且遇:「容哥哥不開心嗎?」
「沒有。」且遇重又抬頭,望着那雙關切的眼睛,發自內心的笑着,「同玉兒一起的時候,我總是開心的。」
他的眼神那麼溫柔,像是一汪春水:「我才去雪師傅那裏學了琴,琴藝倒是比以前大有長進。玉兒可要聽我奏上一曲嗎?」
見竊玉點頭,且遇起身,取了琴放在腿上,細細地撥弄起琴弦。乾淨純粹的琴音飄出,不同於之前『傾世』的纏綿悱惻,而是多了一份灑脫和恣意。他想了想,挑了一曲《畫中仙》彈來。竊玉閉着眼睛,仔細聆聽着,右手輕輕打着拍子和着。
琴音漸漸地柔和起來,且遇的眼睛從未離開過竊玉的面容。看着她因自己的曲子而沉醉,且遇不禁心神蕩漾起來。這個冒冒失失闖入自己生命中的少女,也許是他這一生都放不下的牽掛。沒有緣由的,只想這麼凝視着她……
然而在如歌如慕的琴曲中,竊玉突然睜開了眼睛,恰巧對上了且遇來不及收回的柔情!
竊玉微微一怔,隨即下意識地瞥開了眼。經過淮南之行,她已不再是青澀懵懂地少女。剛剛,且遇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種叫做「情愫」的東西!
她有些怔忡,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不是對他很有些好感的嗎,初見時的驚為天人,相處後的一見如故。甚至在淮南時,因為姐姐搶先一步陪他去了威沂山,自己心中還酸澀了許久。但為何此時,她高興不起來?
還是因為有些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然霸佔了她的心?
且遇也有些尷尬,他不曾料到竊玉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琴音戛然而止。他輕聲咳了幾下,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且遇沉默了片刻,想解釋什麼:「玉兒,我……」
就在且遇開口的時候,一個身影貿然闖入了竊玉的腦海:「醉清風」里玄青錦袍、精明算計的身影,淮南街邊天藍衣衫、溫潤如玉的身影,望君閣中徹夜守護、閉目沉睡的身影……那人好像近在咫尺,帶着寵溺的笑,說着:「玉兒,如你需要,我總是在你身邊的。」
「容哥哥……」竊玉突兀地打斷了且遇還未說出口的話。她霍然起身,也不看且遇,只道,「不如你再換支曲子,我來舞劍給你看吧。」
也不等且遇反應過來,她抽出腰上纏着的軟劍,足尖輕點,翩然離開了屋子。白雪漫漫的竹林里,纖細的少女卻再不畏冷,一手持劍,神色有些許清冷,不復剛剛的迷離。
且遇看着那個有些倔強的身影,嘆了口氣。自己今日失態,怕是嚇着玉兒了。罷了,來日方長,很多事情強求不得。他穩了穩自己的思緒,再次撫琴,這一次,卻是換了一首鏗鏘些的曲子。
窗外的少女隨着琴音起舞,英姿颯爽,紫衣飄飄。就像是一隻紫蝶,自由、肆意、帶着不可方物的絕艷,盤踞在容且遇的腦海中,讓他永世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