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樣攀談着,漸漸地走入了醉清風。越過富麗堂皇的大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獨立的庭院,每個庭院都是迴廊蜿蜒。院中多種植綠樹瓊花,更添幽深之意,使得醉清風頗有些神秘的色彩。絲竹聲、歡笑聲、歌喉聲,聲聲入耳。竊玉只覺得每一處都是那麼新鮮,她睜大着眼睛四處看着,哪裏都不願錯過。
一行人繼續向庭院深處走着,前方卻有一個身着艷紅色衣衫的中年美婦迎了上來。只見那美婦三四十歲年紀,平日裏一定是極注意保養,依舊膚如凝脂。想來她年輕時一定也是名動京城的美人,雖然上了年紀,但是風采依舊動人。艷紅的衣裳更是襯得她明麗動人,舉手投足間是一種成熟嫵媚的美。見了唐不驚,那美婦神色十分恭敬,口中請安道:「如意見過公子,不知公子何時到訪,所以沒有安排人手在門口接待,着實怠慢了!」
唐不驚微笑:「如意夫人這是哪裏話,我不過來自己的地方看看,何須興師動眾呢?」
然而看得出唐不驚的到訪令這位如意夫人十分驚喜,只聽她說道:「公子可是許久不曾過來了。楚煙姑娘正在房中彈琴,若是知道公子來了,她一定十分開心的。」
聽得「楚煙」二字,竊玉精神一振,好奇心更重。早就聽聞這楚煙姑娘乃是醉清風的花魁,更是被坊間傳為百年難得一遇才貌雙全的美人兒,偏偏心性又高。今夜就能見到如此傳奇的人物了,如何讓人不興奮呢?
然而唐不驚聞言,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對身邊的竊玉道:「走吧,你不是想看歌舞?那我們往裏面的歌舞坊看看吧。」
「可是楚煙姑娘在她的房中,不是歌舞坊……」覺出唐不驚並未有見楚煙的意思,竊玉心中一急,脫口說道。
唐不驚明亮深沉的眸子一轉,似笑非笑地盯着竊玉:「哦,難道連弟忘記我們之前的約定了?若是連弟不能聽從不驚的想法,那麼只好……」他不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扇子,仿佛自言自語,「唔,我們才剛剛進來不久,想必馬車也沒走得多遠……」
聽到此處,竊玉立馬泄了氣。雖然心中不情不願,但實在拗不過唐不驚的意思,便只能隨着他往歌舞坊走去。
但那如意夫人卻沒有就此放棄。她看了唐不驚一眼,又想起那個夜夜獨坐窗前翹首盼望的倩影。於是如意狠了狠心,硬着頭皮說道:「公子,楚煙姑娘等您很久了,今夜,她也是有話要對公子講。所以,還請公子移步『柳青閣』……」
「哦,夫人對楚煙的事情還真是上心得緊啊。」唐不驚說着,轉過頭來望着如意。只見那俊美邪逸的男子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五官完美地讓人窒息,然而深不見底的眸子卻滿是冷冽的光芒,看得如意心中一寒,不禁懊悔自己失言。
果然,只聽唐不驚冷冷地說道:「夫人對楚煙上心,可是莫要忘了,誰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夫人可不要本末倒置,忘記到底該聽從誰的吩咐才是。」
如意夫人一驚,唯唯諾諾地應着:「是,如意知錯……」
沒有人再敢言語什麼,一行人漸漸向歌舞坊的方向行去。歌舞坊在醉清風的北側,越是走得近了,那絲竹樂聲越是清晰。如意夫人走在最前面,引着他們穿過幽深的畫廊,徑直走到一大片湖泊前面。那湖應該是人工開鑿的,名喚「弱水」,是引了外面的河水,水流不息。湖面被輝煌的燈火映照地波光淋漓,湖邊種滿了各式各樣的鮮花,水面上停泊着一艘又一艘的畫舫。每一艘畫舫都不算很大,卻勝在小巧精緻。歌聲、琴聲、笛聲從畫舫中傳來,美好繁華地不似人間景色!
如意夫人引着他們登上了一艘停在湖邊的畫舫。這艘畫舫平時並不用來接待客人,而是特意為唐不驚準備的,看上去要比湖面上的那些更加精緻幾分。竊玉頗為興奮地登上畫舫,只見輕紗珠簾之後,擺放着幾張上等黃楊木的矮几,每張矮几配有兩張蘇緞製成的精美蒲團。竊玉隨着唐不驚在正中的矮几後面坐下,那蒲團軟軟的,坐上去十分舒適。眾人坐好之後,船夫便撐起了蒿杆,畫舫緩緩向弱水湖中央駛去。
身着桃紅色精緻長裙的侍女依次送上新鮮的時令水果、美酒、美食。如意夫人揚起雙手輕輕地拍了拍,立刻便有樂聲響起。那樂聲是來自帷幔之後,隱約可見有四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在奏響着絲竹管弦等樂器。樂聲悠揚且飄渺,令人輕而易舉便沉醉進去。竊玉一邊品着美酒美食,一邊不自禁地隨着樂聲搖頭晃腦起來。
唐不驚貌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這樣沉醉的竊玉,眼中掠過一絲寵溺和欣喜。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端着白玉的酒杯,噙一口美酒,又將眼神轉向了別處。
他們乘坐的畫舫不同於其他船隻,只是停留在岸邊,紙醉金迷,歌舞昇平。這隻畫舫一直在向着湖水深處駛去,漸漸地,四周安靜下來。湖邊的奢華與喧囂越來越遠,這樣一隻漾着絲竹之樂的畫舫,仿佛脫離了俗世,羽化飛仙。
畫舫在湖中慢慢地前行,讓人幾乎要忘掉凡塵過往。就在這時,不遠處竟傳來一陣歌聲,和着畫舫上的樂聲,仿若空谷幽蘭!那樣空靈曼妙的聲音,令船上眾人都不禁仔細聆聽起來。如意夫人猛地一顫,面上露出些不易察覺的喜色。
聞見如此出色的歌聲,竊玉禁不住直起了身子。她的手中還握着白玉酒杯,整個人卻被歌聲吸引而忘記飲用杯中美酒。歌聲由遠及近,原本曼妙的聲音突然變得如泣如訴起來,卻是換了一曲感懷之歌。那歌詞哀怨淒婉——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咦……」竊玉的好奇心都被這充滿了感情的歌聲激起,「這詞是溫庭筠的《更漏子》,只是這首曲子不知叫什麼名字,怎地聽起來如此哀傷?不過曲調倒是當真動人……」
唐不驚聞言,又飲了一口酒,淡淡地說:「這首曲子叫做《天水寒》,只極個別的人知曉,外人從未曾聽過。」
竊玉點點頭:「原來如此。」說着,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身側的男子,問,「既然很少有人知道,你又是如何一聽便知的?」
唐不驚出乎竊玉意料地沒有答話,倒是一旁的如意夫人笑嘻嘻地解答竊玉的困惑:「連公子有所不知,這首《天水寒》的曲譜正是兩年前出自四公子之手,所以公子才會這麼清楚。」
「是這樣……」竊玉瞭然,回首望了望沉默不語的唐不驚。面前這個人,究竟有什麼是他不精通不擅長的呢?當你以為將他看透了,他總又能做出許多令人為之驚艷的事情。
但唐不驚卻並未因此而高興。相反,他俊美的眉頭微微蹙起,好像有什麼事情令他不滿。
竊玉不解地撓撓頭,頗有興趣地向舷窗外探了探頭,問:「那既是唐四公子譜得曲子,那又是何人填了溫庭筠的詞,何人在此歌唱呢?」
「連公子此話問得極好。」聽了竊玉的問話,如意夫人臉上笑意更濃,竊玉這一番問話,正好給了她機會。如意有些刻意又有些神秘的說,「公子的佳作甚少有人知道,然而卻有一人不同。公子所有的事情,她都十分上心。當年公子一時興起作了這支曲子,便被那人記下了。她為曲子填了溫大家的詞,且經常彈奏演唱。那人,正是我們醉清風的花魁,楚煙姑娘。」
「真的嗎,原來唱歌的竟是楚煙姑娘!」竊玉一聽,原來這美妙的歌聲正是來自名聲斐然的楚煙,更是興奮不已。她「噌」地一下從軟座上跳起來,徑直奔到畫舫的甲板上不停地伸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