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春秋時候,晉國的掌樂太師師曠琴藝超凡。
當他彈起古琴,馬兒會停止吃草,仰起頭側耳傾聽;覓食的鳥兒會停止飛翔,翹首迷醉。
有一次,晉平公在王宮裏款待衛靈公一行,命師曠彈琴。師曠彈《清徽》,不大會兒工夫就有十六隻玄鶴從南方冉冉飛來,延領而鳴,舒翼而舞。
文笙此時彈這一曲,不要那猛虎為之陶醉,只盼着能安撫住它的凶性,叫它有得吃就得了,不要那麼貪心。
文笙彈的是時下流行的《平安調》。
「而今麗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舊賞園林,喜無風雨,春鳥報平安。」
這首曲子曲調舒緩而柔和,常常在宴會上出現。
叫人聽着,便不由地生出陽光普照安靜祥和之感。
寄語平安,此時對文笙而言,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彩頭了。
老虎眼神兇狠,透着攫取之意,似乎下一個瞬間便會撲上來,將文笙撕得粉碎。
與此同時,文笙的左手只有拇指和食指還勉強能用一下指法,每一活動,傷口便鑽心地疼。
坑底的氣氛叫人窒息。
琴聲泠泠,如清泉一滴又一滴,滴落在這骯髒的塵埃里,沖刷着遍地血污。
兩下里並沒有僵持太長時間,那隻老虎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竟似眯了眯眼,沒有撲上來,而是轉回身去,低下頭,繼續撕咬着獵物進食。
文笙頓時生出一種快要虛脫的感覺。
一方面是失血,另一方面,卻是生死一線所帶來的巨大壓力。
她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老虎已經餓了兩天,只一個熊越不知夠不夠它填飽肚子的,就算暫時飽了,焉知它沒有儲備糧食的打算?
冷汗自鬢角額邊滲出來,在額上細細的一層。內衣俱都濕噠噠黏在身上,文笙覺着很難受,不但是透不過氣來,她的左手也在漸漸失去知覺。但為了活着,她必須要堅持住,一直這麼彈下去。
坑底這般情形,上面諸人看在眼中,莫不是驚詫萬分。
很多人情不自禁生出一念:「怪不得鳳嵩川千方百計要整死這顧文笙。這等天分一旦進了玄音閣,加以時日必成心腹大患。」
可現在人已經放到坑底了,老虎竟然不吃,這可怎麼辦好?
楊昊御側過身,拿胳膊撐着腦袋:「老鳳,你看看,這老虎也知道憐香惜玉。你待如何?難不成咱們大家便這麼等着?」
鳳嵩川獰笑道:「大殿下放心,我看她堅持不了多久了。再說老虎食人本是天性,殿下這隻虎更是兇猛,吃過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怎麼會對她例外。」
說完了他搶步過去,抓起桌案上那對銅鑼,運力於臂,「咣咣」便是一通猛敲。
他是習武的高手,內力驚人,這一通鑼聲傳出去老遠。
眾人只覺着耳朵震得嗡嗡直響,楊昊御沒有防備,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笑罵了一句,拿手堵住了耳朵。
長久已來。坑底那隻虎已經養成了習慣,這銅鑼聲對它而言相當於「開飯了」的呼喊,但叫眾人詫異的是,這通鑼傳到坑底。那老虎不知是吃飽了還是怎的,只是「吼吼」仰天咆哮了幾聲,竟然沒有挪窩。
鳳嵩川見狀,差點氣歪了鼻子。
他拋下銅鑼,悻悻地道:「等着吧,我看她能彈到什麼時候。」
沒有人知道。左手受了傷的文笙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但她確實仍在彈,琴聲悠揚悅耳,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這半天的時間,為了能安撫住那隻凶獸,她已經換了幾支琴曲,今世的,前生的,只要覺着可能有用,她便拿來一試。
此時她正在彈的這一曲乃是前世的《鷗鷺忘機》。
《鷗鷺忘機》這個典故出自《列子.黃帝篇》,說海上之人有好鷗鳥者,每天清早到海邊,都會有很多海鷗飛來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他的父親對他說:「我聽說海鷗都喜歡和你一起玩,你乘機捉幾隻回來,讓我也玩玩。」他答應了,第二天又來到海上,一心想捉海鷗,可是海鷗都只在高空盤旋,再也不肯落下來。
這首古琴曲正是出自寓言的前半段,講的是當人沒有巧詐之心,與世無爭的時候,異類就會來親近。
文笙這時候已經漸至強弩之末,她左手的手指越來越難以屈伸,只能勉強藉助着腕力,以拇指來將就按弦取音,雖然盡了力,這一曲仍彈得時斷時續,琴音聽上去也生澀不准。
但即使這樣,那隻老虎卻好似偏對這一曲情有獨鍾。
這時候它已經將熊越啃食得差不多了,顯得有些困頓,張嘴打了個哈欠,像一隻大貓一樣匍匐在了血泊里,在琴曲中眼睛漸漸眯起,竟似是打起瞌睡來了。
文笙微微放下心來。
若是老虎睡着了,她便可以休息一下,緩解緊繃的心情,趁機看一看左手的傷勢。
虎嘯台上方看熱鬧的眾人早已經變得鴉雀無聲。
這坑底的一人一獸怎麼看怎麼詭異。
停了一會兒,楊昊御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個有意思啊,老鳳,你是不是看着本殿下心情不好,特意弄了這麼一出想逗我開心?」
邊上潘先生幾個也跟着湊趣笑了起來。
鳳嵩川臉色鐵青。
楊昊御待大夥都笑過了又道:「妄你這裏手段使盡,人家還活得好好的,還能不能成了?」
鳳嵩川咬牙道:「有大殿下這話,自然是成的。」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機關旁邊,伸手扳動那機關,令虎嘯台再度上升。
果然虎嘯台帶着文笙一動,老虎立刻睜開了眼睛。
彈琴的人竟然要走,撲還是不撲?
它的眼神似乎有些猶豫,慢騰騰站了起來。
文笙自發覺這隻老虎喜歡聽《鷗鷺忘機》,便一直在彈這一首琴曲,如此熟能生巧,受傷的左手勉強能應付下來,再者她的消耗也少了不少。
虎嘯台一開始上升,她心中便有所警覺。
不行,不能上去。
就算老虎能眼睜睜看着獵物飛走,上面的鳳嵩川那些人比之畜生更加不如,與其上去之後任人宰割,不如就在此處,等待救緩。
只是一閃念間文笙便拿定了主意。
虎嘯台剛剛離開地面不足三尺,上面的顧文笙便做了個叫所有人大為意外的舉動,她竟抱着琴一躍跳下了虎嘯台。
老虎見狀「吼」了一聲,似是放下心來,復又趴回了原位。
上面諸人面面相覷,這一下不好辦了,鳳嵩川若還想着立刻便取顧文笙的性命,只好自己坐着虎嘯台到坑底去動手了。
可下面還有隻喜歡吃人的老虎呢。
別看那大蟲現在懶洋洋跟只大貓似的,先前可是吃過不少人,當然了,鳳嵩川是高手,打只虎應該沒什麼問題,可這隻老虎是大殿下的心愛之物,總不能因為要置顧文笙於死地,便連大殿下的老虎也一起打死吧。
鳳嵩川紅了眼睛,一時猶豫未決,楊昊御已經笑道:「好了。算了吧。大不了我這虎嘯台這兩天不開了,叫她陪着老虎在下面挨餓吧。」
便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殿外匆匆回稟:「殿下,程國公來了!」
咦,李承運來了?
大廳內眾人面面相覷。
不用問,肯定是為這顧文笙來的。
鳳嵩川頓時黑了臉,望着坑下坐在白骨堆里猶自彈琴的文笙面露殺機。
可緊跟着,殿外又響起一聲通報:「殿下,程國公不聽攔阻,帶着人直接闖進來了。馬上即到,同行還有那姓雲的。」
來不及了!
在座的諸人望向了站在大坑旁邊的鳳嵩川,一時均生出此念來。
果然,那人話音剛落,大門被「砰」地撞開,十幾個侍從當先闖入,往兩旁一分,現出中間的李承運來。
李承運身後跟着雲鷺,以及程國公府的幾位門客。
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楊昊御怔了怔,自椅子上站了起來,笑道:「表兄怎麼有暇過來了?」
李承運穿了一件素白的袍子,渾身上下一點兒修飾都沒有,乍一看跟給誰帶了孝似的,神情憔悴,兩眼腥紅,進京只是盯着楊昊御看,並不說話。
楊昊御心中有些發毛,道:「聽說表兄府上這兩天有點不方便,我們幾個湊在了一起玩,便沒有喊你。」
「玩?」李承運澀聲重複。
這時候大廳里由於李承運一行闖進來的混亂過去,眾人清楚聽到了由坑底傳來的琴聲。
雲鷺肩膀被砍了一刀,身上還帶着血跡,他自進門便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此時三兩步趕到了大坑前,往下一望,鬆了口氣,回頭道:「國公爺,顧姑娘在下面。」
李承運沖他帶來的人喝道:「還不去把人救上來?」
那十來個侍從都是他重金養在府中的武林高手,聽令蜂擁上前。
鳳嵩川見狀「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國公爺好大的威風,大殿下的宅子說闖便闖,說搜便搜。也難怪,您是有名憐花惜玉的主兒,對您來說,那美貌的女子若是掉了根頭髮,簡直就是塌了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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