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一側的落地簾幕被打開。
露出簾幕後頭一個巨大的深坑。
這個坑是用黑色的石頭砌出來的,深達數丈,石壁直上直下光滑如鏡。這樣一個大坑一旦掉下去,別說是人,就算化身狸貓也休想再爬上來。
石壁上有個洞穴,坑底散落着一些細碎的破布和很多慘白色的枯骨。
文笙原以為沒有什麼能再叫自己驚訝,但這個深坑一露出來,她心裏便「咯噔」了一下。
怪不得她自一進來,便聞着這大廳里隱隱有一股腥氣,鬧了半天,那氣味都是自這深坑裏發散出來的。
血腥氣。
若是她沒有看錯,那些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白色枯骨不是動物的屍骸,全都是人的骨頭。
這是什麼地方?不是大皇子楊昊御的外宅麼,宅子裏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大坑?
而且這個大坑的存在似乎不是什麼秘密,鳳嵩川和他的親信不但都知道,還可以在楊昊御不在的情況下自由出入這虎嘯台。
這時候,適才說風涼話的那個錦衣漢子自一旁桌案上拿起一對銅鑼來,在手裏「咣咣」敲了幾聲。
「吼吼!」洞穴里竟然跟着響起了一陣虎嘯聲。
一隻吊睛白額大蟲自洞穴里走了出來,在坑底徘徊兩圍,大約沒找着獵物,仰頭向着坑頂眾人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怒吼。
文笙心中一顫,頓時恍然。
這虎嘯台竟是這麼個來歷。
大皇子竟在這宅子裏養了如此一隻猛獸,而且看這樣子,平時餵的不是旁的,而是活生生的人。
鳳嵩川這是打算把自己丟下坑去,來個葬身虎腹,此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反正雲鷺人微言輕,就算他指認鳳嵩川等人謀害了自己。他們矢口否認,旁人也毫無辦法?
「怎麼樣,顧姑娘,你看這隻老虎如何?」鳳嵩川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等了這麼久,顧文笙終於落到了他的手裏,此時他神色猙獰亢奮,看上去與坑底等着吃人的那隻猛虎一般無二。
邊上一人接口道:「昨天大殿下去絲桐殿伴駕,虎嘯台沒有開。這隻老虎最少餓了兩天。」
文笙抿了抿嘴,淡然道:「那又如何?」
想看她痛哭求饒的諸人見狀都頗為詫異,這顧文笙竟然不害怕?
不要說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就是他們這些習武之人,第一次來這虎嘯台,見到猛虎食人都不禁兩股顫顫,險些嚇昏過去。
更不用說,這老虎呆會兒要吃的可不是別人,正是她顧文笙。
一人好奇問道:「你竟不怕?你知不知道,這老虎可不一定會先咬掉你的腦袋。可能你半邊身子都不見了,人卻還未死透。」
他們不明白,文笙是真不畏死,在她心裏死並不可怕,只是眼前這些賊子視人命如草芥肆意踐踏,竟把觀看猛虎噬人當成一種玩樂,她怎麼甘心如此赴死!
事已至此,文笙同鳳嵩川等人自覺再沒有什麼話好說,站在那裏望着大坑沉默不語,思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一搏。
鳳嵩川見她這等反應。心中的得意勁兒登時消散了不少,還待繼續恐嚇,座上一個藍衣人道:「鳳大人,差不多就趕緊進行吧。不要給殿下惹麻煩。」
文笙聞言向那藍衣人望了一眼,見他四十上下年紀,是此時這大廳里唯一一個做文士打扮的,聽說話這意思,應該是大皇子楊昊御的屬官或是幕僚。
果然經他一提醒,鳳嵩川的態度便有所收斂。他走上前,來到那大坑旁,手在牆上一摸,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就聽着「咔咔」連聲,由坑底升起一個平台來。
這平台看着是一整塊正方形的石板,長約六尺,一側貼着石壁,坑底那隻老虎當初應該便是經由這塊石板放下去的。
那老虎看着平台升上去,大約覺着這一幕很熟悉,在坑底望着這邊連聲嘶吼,不安地走來走去。
石板升到坑頂,與地面齊平,鳳嵩川回頭望了文笙,冷哼道:「一看到她我便來氣,你們誰和她把規矩說一說吧。」而後掉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餘人面面相覷,那藍衣人見狀清咳了一聲,道:「顧姑娘,你休要覺着這虎嘯台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這裏只是樂師們的一個賭樂場。奉京私下裏有不少這樣的地方,孤雲坊的賭局你也知道,只不過那裏賭的是錢,我們這裏賭的是命。」
此人先為大皇子楊昊御宅子裏竟然有這麼一個地方解釋了兩句,見文笙聞言將目光由老虎身上轉投向他,看得出神智清楚,並沒有被老虎嚇傻了,到頗為佩服她的臨危不亂,又道:「幾天前,鳳大人便帶了位樂師,來向大殿下借虎嘯台一用。他說你們已經約好了,既是你和那位樂師都同意,那就簽下生死狀,趕緊開始吧。」
文笙聽了這番話,不由得一頭霧水,賭命?她要和何人賭命?
這時候,鳳嵩川揚聲衝着門口喝道:「好了,叫他進來吧。」
停了一停,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響,一人抱着古琴由台階上來,邁過門檻,而後站定,衝着大廳內在座的眾人彎下腰去:「見過諸位大人。」
文笙轉頭望去,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幾天在同樂台惜敗於自己,而後憤而退考的那中年樂師熊越。
那藍衣人問道:「熊先生,在開始之前,當着這麼多大人的面,我還要問一問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回大人,這是虎嘯台,我聽鳳大人說,這是全奉京最公平的樂師死斗之所。」熊越抬起頭來,望見文笙,眼中陡然寒意大盛。
「最公平,不錯。對賭鬥的樂師而言,一旦上了虎嘯台,要麼贏,要麼死。你可願意?」
「回大人,我心甘情願和顧文笙在虎嘯台上一決高下,所有後果,一力承擔。」熊越的態度很是決絕。
鳳嵩川不緊不慢道:「都是自願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要能贏了賭鬥活下來,就不會有任何後果。你放心好了。」
熊越神情激動,幾乎要感激涕零:「多謝鳳大人成全。」
那藍衣人手指在旁邊桌案上敲了敲:「既然如此,過來寫生死狀吧。」
熊越應了一聲,走過去將琴放在一旁,彎腰抓起筆來,蘸了墨,毫不猶豫,刷刷下筆如飛,寫了起來。
那藍衣人復又對着文笙道:「之前你在同樂台上是贏了這位樂師的,此次若在虎嘯台上再次戰勝他,我想不管是鳳大人還是在座的諸位,都不會再覺着是譚五公子出於私交偏袒了你,如此才是實至名歸。你的意思呢?」
文笙輕蔑地笑了一下:「我若是不賭呢?」
鳳嵩川森然道:「那卻由不得你了,實話告訴你,今日這虎嘯台,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惹惱了,直接丟你下去。」
那藍衣人勸道:「顧姑娘,你是個聰明人,眼下這般情勢,你還是賭了吧。」
文笙明白,這藍衣人這般勸自己,不過是因為雲鷺逃掉了,而自己身後還有李承運和譚瑤華,來日一旦那兩人非要追究自己的死,有了這麼一說,也可推卸責任。
這時候熊越寫完,把筆放下。
藍衣人將他寫的那張紙拿起來,對着念道:「本人熊越,自願與顧文笙在虎嘯台賭鬥,生死各憑天意,如有不測,無悔無怨,不經官不報仇,不累及家人。空口為憑,立字為據。嗯,不錯,就是這麼個意思,熊先生還請在這上面畫個押。」
熊越甚是痛快,聞言二話不說,將食指在墨汁里蘸了蘸,按了個黑手印。
他完了事退到一旁,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文笙身上。
那藍衣人笑眯眯道:「姑娘若實在是不想寫,我幫你寫也行,只是這押呢還需得你自己畫。」
說話間取過一張空白紙來,提筆就要寫。
畫個押而已,不想畫,強按着就行,大廳里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來。
便在這時,就聽着虎嘯台外邊有人通報:「殿下駕到!」
屋裏人聞聲趕緊都站起身到門口迎接。
大皇子楊昊御陰着臉自外邊進來。
那藍衣人躬身稟道:「殿下,今日是鳳大人早先說好的那場賭鬥。」
鳳嵩川神色恭敬,臉上帶着笑:「大殿下您來得正好,馬上就要開始了,要不要坐下來一起看看。」
楊昊御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掠過文笙沒有多做停留,徑自向着主座而去,口裏道:「你們繼續。」
文笙覺着這時候的楊昊御與她昨日在絲桐殿外邊看到的那個哈欠連天的大皇子有着很大不同,他身上那股懶散溫和的氣息不知為何變得說不出得陰鬱。
但文笙此時已經身在絕境了,她還是想試一試,看能不能在這楊昊御身上出現轉機,當下朗聲道:「大殿下,在下是因得罪了鳳嵩川鳳大人,被他強行擄來的,無意參加什麼賭鬥,還請大殿下主持公道。」
楊昊御聞言似是怔了怔,往鳳嵩川望去。
鳳嵩川便過去在楊昊御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楊昊御神情變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