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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天亮,王十三起身收拾,約好晚上再相聚,送走了文笙,回到帳篷里合衣打了個盹。筆硯閣 m.biyange.com
等他醒來,東方已經隱隱發白,外邊有人走動,士兵們都起來了,正準備操練,聽上去沒有人發現昨晚的異常。
文笙還活着,王十三突覺心裏一陣不安,那不會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吧?
他揪起衣領看了看,頓時放下心來,是真的,自己這件衣裳上還殘留着些許痕跡,那是文笙昨天夜裏流下的淚。
王十三彎着眼睛笑了笑,在外頭加了件袍子,出了帳篷,對着朝陽伸了個懶腰。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就有五六個將領過來問安,王十三暗忖,看來他和童永年合演的這場戲真是唬住了不少人。
副將芮雪明過來,問過好之後小心翼翼請示,今天是否要再發兵去南湖道?
王十三仰面「咕嚕咕嚕」一陣,低頭將漱口水吐了,難得露出笑模樣:「本帥今日心情好,傳令下去,歇息一天,做好佈防。叫伙頭軍中午給大夥弄點肉菜,不得飲酒,下午咱們自己兄弟比劃一下。」
芮副將有些愣怔,但見主帥確實神采奕奕的,眼角眉稍透着喜意,連忙笑道:「得令,末將這就去傳話。」
全營上下都巴不得王將軍少些折騰,好好守着軍營,經過這幾個回合,大家都覺出來,只要將軍在營里,那鄴州童永年就心中無底,輕易不敢來犯。
軍營里很快熱鬧起來,王十三用了早飯,出帳去見譚五先生。
有他吩咐,這段時間譚五先生到是未受苛待。
王十三到了地方,揮揮手,命看守們都離遠等着,他彎腰進了帳篷。
譚五先生沒了樂器,與普通人無異。自從被迫服過「神丹」,表現得逆來順受,此時正屁股下鋪着羊皮席地而坐,低頭擺弄着幾十根長短不一的小木棍。時不時陷入沉思。
王十三一看這情形便心下瞭然,道:「幽帝的算學?」
譚五先生沒有抬頭,只是應了一聲。
在湖底的時候,他分到算學,在這門學問上花的時間就比旁人多。若說被囚的這段時間有什麼收穫,那就是他差不多已經將那整面牆的算學研究透了。
王十三佩服地望了譚五先生一眼,一個心志堅韌的人不管身處何等逆境,都不會放任自己長吁短嘆地浪費時間。在這上面,譚五先生無疑是個絕好的榜樣。
他也不兜圈子:「譚五先生,你家裏一直不派人來聯絡,我想請人進湖去找一找他們,在順金山斗樂這件事上,我們都上了白雲塢主的大當,我希望大家能放下成見。聯手誅殺此獠,不知五先生能不能寫一封書信,由我們的人帶去?」
他嘴上說得懇切,心裏卻偷偷地合計,文笙雖說是要待譚家以誠,但既然譚五先生認定了文笙已經不在人世,自己何必還上趕着解釋,任他誤會下去就好了。
不出所料,譚五先生很是痛快地便應了。
「你派去的人是誰,是否信得過?」
「放心。沒有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了。」
王十三找來了筆墨紙硯,譚五先生微一沉吟,提筆疾書,不大會兒工夫將信寫完。王十三大致看了看,滿意地收入懷中,道:「前輩且算着,等有了消息我會來通知你。」
譚五先生嘆了口氣:「這不過是無聊打發時間罷了,算學,曆法。陰陽,厲害如幽帝也算不出這江山更替,堪不透人心善惡啊。」
王十三回道:「放心,我王十三做事對人向來一心一意,絕做不出算計盟友的無恥之舉。」
他轉身向外走,聽着譚五先生在後頭道:「我曾答應顧樂師到開州學堂教三年的書,希望此生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機會自然是有的,白雲塢那些人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王十三沒有作聲,大步出了帳篷。
因為晚上文笙會來,王十三一整天都保持了好心情,下午軍營里將士比武,他跳上台脫去外袍,將營中幾名勇士虐了又虐,虐得眾人只差抱着他大腿喊大王求放過,這才高高興興下場,趁着熱乎勁兒,破例允許將士們晚飯時喝上一杯。
一天折騰下來,到晚上不當值的將領早早便熄燈睡了,王十三施展輕功,溜出營去迎接文笙。
出營不遠,今早約好的大松樹下,文笙披了一件帶帽子的黑色長斗篷,懷中抱着琴站在那裏等着。
斗篷很厚實,文笙身材修長,看上去半點不顯臃腫,帽檐領口鑲着一圈絨毛,隨風輕搖,襯着她的小臉兒看上去很是可愛。
對,就是可愛。王十三也不知怎的,到得眼前,腦袋裏就憑空冒出這麼兩個字來。
將來一定要和文笙生個女兒,自己捧在手心裏,好好把她養大。
他和文笙的女兒,一定長得像文笙這般美貌,像自己這麼得豁達,能文能武,左手使刀,右手彈琴,什麼譚吉寶、林念北,這些臭小子連給他閨女提鞋都不配。
文笙聽到聲響,在月光下轉過身來,望着他笑。
她哪知道短短瞬間王十三腦袋裏已經轉過了這許多念頭。
「要去軍營麼?」
文笙將懷中的琴橫放。
「冷不冷?」王十三在她身前站定。
文笙含笑搖了搖頭:「不冷。」
「那困麼?」
「也不困。」
既是不冷不困,王十三背轉身,拍拍自己的肩膀。
「來,我背你到處轉轉。」
文笙輕聲而笑:「做什麼,大半夜的你不嫌累麼?」
「沒事,快來。我到是想和你一起走,只是你太慢了。」
文笙「嗤」了一聲,將琴交給十三拿着,兩手攬住他脖頸,趴在他寬厚的背上。
王十三輕輕鬆鬆便把她背了起來,口裏吆喝道:「走了。」體內氣息流轉,腳尖點地,向前飛躥而出。
由枝頭到曠野。幾丈高一掠而過,今晚許是文笙穿得厚實,又或是因為同十三在一起,她一點兒也不覺着冷。夜風拂在臉上,竟有一種很清爽的感覺。
四周景色變換,或疾或徐令人目不暇接,在樹梢間飛翔時,樹影婆娑。搖曳生姿;待奔上高地,頭頂星星閃爍,似乎伸手便可以觸及。
文笙聽到王十三悠長的呼吸,方才意識到這半年他的武藝又有了不小的提高。
「十三,我們這是去哪裏?」
「隨便轉轉。」
「真的?」
「騙你做什麼,我到是想這麼一路背着你跑到南湖道,去爬鎮妖塔,或是到天女湖裏轉轉,可惜太遠了,時間來不及。你還記得不。當年我們曾在湖中一起對付鳳嵩川……」
他說了這麼多話,竟是一點也不氣喘。
鳳嵩川,文笙如何不記得,那可真是很久之前了。
「我這段時間回想起了很多咱們以前的事。」
文笙兩手環緊了他的脖頸,心疼道:「對不起,十三,再不會了。我會好好珍重自己。」十三說的這段時間自然是得知自己墜崖,那段痛苦絕望的日子。
王十三速度慢下來,笑道:「我要透不過氣來了。」
文笙連忙鬆手,將面頰貼在他後頸上。一舉一動說不出得溫柔。
王十三改為大步在曠野飛奔:「我老是做夢,夢見咱們這樣在嘉通的大街上跑,我就想,你若活着。一定要背着你一次跑個夠。」
說罷,他站定,氣沉丹田,對着黑乎乎的曠野放聲大吼:「歐吼吼!」
聲音在靜夜中傳出去老遠。
文笙心裏明白,十三的這口氣壓抑已久,大悲大喜之下。能發泄出來遠比存在心裏強。
她伸手從王十三那裏拿過琴來,十三手伸到背後,將她向上託了托,抓得緊緊的,繼續喊道:「吼吼——,放馬過來!」
文笙直等他喊完了,才笑盈盈道:「王大將軍這麼威風,敵將聞風喪膽,哪還敢過來受死!」
王十三眉花眼笑:「走吧,你是誰家小娘子,夜裏迷路了吧,來,本大將軍撿了你,回山去做個將軍夫人。」
文笙「噗」的一聲笑:「不是壓寨夫人麼?」
王十三笑道:「也行,咱家你說了算。」
兩人嘻嘻哈哈往回走,這半夜了,索性不回軍營去,路過一個小村落,悄悄摸進去,在一戶無人居住的窮家破院裏歇了兩三個時辰,十三見文笙精神養得差不多了,叫醒了她:「一會兒天要亮了,文笙,我送你回鄴州吧。」
文笙靠在他懷裏睡了半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回神道:「不用那麼麻煩,今天本來打算去天女湖尋譚家眾人的,只是要去的話,應該先見一見譚五先生,昨天晚上太忙,一時忘了。」
她說到「昨天晚上太忙」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是真忘了,和十三在一起,總會被他吸引住精神,忘記原來的計劃。
王十三目光閃動,停了停,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了文笙。
「什麼?」文笙接在手裏,天還黑着呢,感覺是折起來的紙張,她只是一怔就反應過來,笑着湊過去在十三面頰上親了親,「原來你早想到了,哈哈,十三,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麼?」
王十三其實挺不想叫她一個人跑去天女湖的,誰知道譚家兄弟看到殺父仇人會是什麼反應,不過文笙向來主意大,他只好安慰自己,心肝寶貝狠起來連譚夢州都整死了,譚家人若是不識好歹,就真的翻臉也不怕。
他偷偷瞥向文笙小腹,悻悻地道:「我到是想,只可惜《明日真經》太礙事了。」
他說話雖然很小聲,但文笙還是耳尖地聽到了,伸出纖纖兩指扯住了他耳朵:「又曲解我的話。」
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屋裏出來,離開莊子。
王十三昨晚本來就是往天女湖方向去的,走了大約有一半路程。
文笙眼看天色不早,不用他再送,揮手暫別,辨認了一下方向,抱着琴獨自走下去。
她有意避開南湖道,第二天下午,來到天女湖東岸,在陽沽附近弄了條小船,找了個偏僻的地段下水。
一琴在手,根本無需有人划槳,小船在湖水中進退如意。
十三交給她的,不但有譚五先生的親筆信,還有一張詳盡的千花島地形圖。
文笙坐在船頭,一手拿着那張圖,一手輕撥琴弦,彈的正是《行船》。
最近一段時間天女湖不太平,王十三隔三差五便氣勢洶洶帶着兵前來圍剿,天女湖周圍風聲鶴唳的,哪還有平民百姓敢來蹚這渾水,是以船行良久,唯見碧波蕩漾,湖畔大片蘆葦叢隨風搖曳,偶爾幾隻大鳥貼着湖面飛掠而過,竟是一個活人也未見着。
文笙不着急,她此行帶了乾糧和水,找不到譚家,她便在湖中多遊蕩幾日。
船行向南,一個多時辰之後鑽進了蘆葦盪。
當日去白雲塢走的雖然不是這條路,無疑相隔不遠,不一會兒,湖面上便湧起了薄薄一層霧氣。
這霧越來越大,文笙已經不用看前路,只按照東方所畫的圖走,良久坐船破霧而出,千花島到了。
文笙沒急着繼續前往白雲塢,而是想方設法將船靠岸,她想看看經過當年那場大火,千花島上的那些花還有沒有殘留根芽,重新生發。
文笙登過兩個小島之後,隱隱有些失望。
兩座島上都是遍地焦土,有挖掘的痕跡,但很難判斷時隔多久,由什麼人幹的。
她正蹲在島上研究的工夫,停靠岸邊的那條小船卻被人悄悄套上了繩子,一點一點拖動,離着小島越來越遠。
文笙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望去。
這副情形叫她覺着有些好笑。
文笙撥動琴弦,樂聲響起,拉船的繩子陡然繃直,小船不進反退,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扯動向着岸邊而來。
文笙邁步下島,小船回到她眼前。
先前偷船的人潛在水裏,明顯已經放棄了。
離遠一條小船露出頭來,船上一人看身形是個小孩兒,偏偏帶了個老大的斗笠,將臉擋得嚴嚴實實,不滿地嚷嚷道:「搞什麼,忒沒用,你不會把她的船弄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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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這麼清純正直,哪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