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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決定分頭行事。
王十三通過袁家人找來了大平莊的里正,去查袁義家裏那條線,文笙留在朗月齋,繼續從那些書中尋找線索。
她搬了個小馬扎坐在樟木箱子前,從箱子裏拿出一本書,放在膝上打開,由頭至尾翻翻,放到一旁,再去拿下一本。
照這個速度,不過一刻鐘她就看完了三四本。
若是時間充裕,文笙也想舒舒服服坐在太師椅上,手邊放一盞香茗,好整以暇地從這裏頭挑書看,就像一直坐在角落裏的連成業那樣。
雖然這些未經整理的書良莠不齊,裏頭有不少在文笙看來純屬胡說八道,但也不乏言之有物、值得珍藏細品的好書。
「你這樣子不行,走馬觀花,草草了事,哪能體會字裏行間的真意?」連成業在一旁有些侷促地道。
他花半天時間將一本薄薄的冊子讀完,登記了書名,要將它放到書架上去,從文笙身旁經過的時候,見她這般看書,實在是忍不住了。
文笙拿起了一本《長春帖》,這雖是較為常見的字帖,但因文笙熟悉這個領域,特意多看了兩眼。
連成業的話說得有道理,但文笙自忖要是照他那個看法,要翻完這幾大箱子書,至少需要半年時間。
「連公子,你那是本什麼書?」
與文笙說話,連成業不大放得開,低頭匆匆瞥了一眼書皮,才道:「是《後周幽帝野史》。」
幽帝是後周最後一個帝王,相傳他自幼體弱多病,偏偏接手的是個爛攤子,當時內憂外患,政事繁雜,幽帝不堪重負。勉強支撐數年之後將皇位讓與了大將軍楊天忠,攜幾位妃子在關中某處避世而居。
楊天忠便是大梁的開國皇帝。
這一段掌故,文笙早在來到大梁不久便有所耳聞,後來更是從應天塔的群書當中了解到詳情。知道後世對此是怎麼評說的。
而關中這裏有這麼多關於幽帝的史料傳說也就不足為奇。
既稱野史,多半是後人牽強附會,沒有經過考據的戲說。
文笙問道:「不知是何人所著?」
連成業剛登記過作者,直接回答:「無名氏。」
文笙聞言淡淡一笑:「書中所說幽帝為人如何?怕是沒什麼好話吧?」
連成業呆呆望着她,似是沒反應過來。半天才點了點頭。
文笙搖了搖頭:「哪朝哪代最後在位的帝王都難留下好名聲,就像那些轉瞬即逝如韋陀花盛開的朝代,通常在史書里都是**殘暴,倒行逆施。事實當真如此?只怕未必。連聖人都說,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
連成業囁嚅道:「你這話有些大逆不道。」
文笙卻道:「有些人的大逆不道在心裏,我不過是把它說出來。」
連成業不再接話,避開文笙的目光,走過來換了一本書,坐回去捧着一看又是半天。
天黑之後王十三過來。進門時正好連成業離開,兩人打了個照面。
王十三望着他目露疑問,連成業趕緊退後行禮,口稱「見過世子」,王十三擺了擺手,連成業低頭匆匆而去。
王十三將燈挪到
了文笙跟前:「不看了吧,仔細傷眼睛。」
文笙回他一笑。
王十三沖連成業離去的方向望了望:「問出點兒什麼沒有?」
「沒有,與之前你在的時候一樣。你呢,今日一天可有收穫?」
文笙將書放回去,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坐了一天,不覺腰酸背痛。
王十三見狀伸手幫她在頸後揉了揉。
「屁都沒有發現,聽說那袁義平時老實本分得很,也沒處去結交亂七八糟的朋友。家裏爹媽不急等着用錢,他藏着這麼久不出現,我有個預感,說不定人早已經被滅口處理掉了。」
文笙這邊也是一無所獲。
從時間上說,他們在袁家呆得已經比譚五先生要久了,文笙覺着她和王十三就像是陷在了一大片濃霧中。茫無頭緒,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譚五先生到底在這袁家發現了什麼?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假設她是譚五先生……
等等,她的思維正是因此受到了局限,她老是設想,譚五先生來了袁家之後,一番探查,發現了關鍵的線索,而後順藤摸瓜,一舉找到了丟失的《希聲譜》。
若是拋開這一點呢?
譚五先生為什麼要到袁家來?假設他在來之前是抱着某種設想的,在朗月齋他粗粗盤問,印證所料不差……
文笙出了一陣神,突道:「十三,你說譚五先生會不會與咱們一樣,其實什麼也沒有查到?」
「沒查到?」
「是啊,誰都不曾在朗月齋的這批新書裏頭見過《希聲譜》,袁家書香門第,不曾苛待下人,而袁義素來沒有劣跡,也不急等錢用,這件事全無線索,甚至看上去根本就不應該發生,他會怎麼想?」
王十三江湖經驗何等豐富,不用文笙再說下去,坐下來一拍大腿:「那要是老子肯定會想,這誰做的圈套引我上當呢?」
文笙點了點頭:「不錯,譚五先生怕也是這樣想的,你猜他會懷疑誰?」
這還用說麼,除了那手裏握着《希聲譜》的小白臉不作第二人想啊。
「自然是姓鐘的小鬼。」
「這麼着就順理成章了。之前我還疑惑,譚家這次為什麼這麼看重《希聲譜》?按說他們手裏至少已經有了四首曲譜,卻始終不得入門,應該對全本興趣了了才是,就像上一次只出動了首陽一人。我原以為這回他們興師動眾是為了遏制我,原來他們是衝着鍾天政來的。」
隨着鍾天政銷聲匿跡,楊昊儉的大軍被擊潰,想必在譚家人看來,只要沒見着鍾天政的屍體,就始終是後患無窮。
故而由譚五先生親自帶隊前來,想鍾天政在奉京的時候。不但是拜了譚二先生為師,與譚家眾人都打過不少交道,唯一例外的,就是這位譚五先生。
現在他們需要查的。是譚五先生離開袁家之後又做了什麼?
難道真是與鍾天政的人遇上,並奪得了《希聲譜》?
文笙想來想去,事情的前因後果在她腦海中漸漸成了形,她道:「十三,有一點你怕是沒有說對。譚家人以為,是鍾天政設了這個圈套不假,但他意欲引來的人,應該是我。是與不是,咱們去趟浦川一查便知。」
王十三自然沒什麼意見,只是這會兒天色已晚,兩人簡單商量了一下,決定等明天一早叫上董濤,再去向袁家人告辭。
馬上要離開了
,董濤還要再次上門給袁大家治病。文笙卻不見得有這樣的機會。
同朗月齋這麼多書失之交臂,文笙頗有些惋惜,索性趁着這最後一晚點了燈挑選幾本書來看。
王十三在旁陪着,也找了幾本野史並民間傳說來看,就像看話本一樣,一邊翻,一邊還評論幾句。
差不多二更天時候,袁文敏帶着袁墨過來。
王十三離遠聽到腳步聲,趕緊換了本書,正襟危坐。擺起了世子爺的譜。
那主僕兩個進了書齋見過禮,袁文敏恭敬道:「世子爺秉燭夜讀,這會兒了還沒休息呢。」
王十三咳了一聲:「二公子你來得正好,省了我明早再與你們兄弟說。本世子這次過來也叨擾好幾天了,我在浦川還有點別的事要辦,這樣明天就先告辭,等穆老要找的藥材到手了,我再叫他上門來為袁大家治病。」
他突然說要走,袁文敏既意外又不舍。當然,他那不舍是針對的董濤,害怕再有變故,不捨得神醫離開。
不過世子爺既然發了話,他不好強自挽留,並且這兩日他也看出來了,那位穆神醫脾氣有些古怪,不大喜歡與人交流,連他的兩位同行都說不上話。
這會兒時候已經不早了,袁文敏還想着去與兄長通個氣,坐下只說了幾句話,便留下袁墨伺候,起身告辭。
臨出門之際,袁文敏看着滿屋子的書,思及另一番擔憂,嘆了口氣道:「世子爺,此際關中的局勢實在是不怎麼樂觀,雖不敢說人心惶惶,我們認識的不少人家都陸續搬走了,要不是家父病重,我和兄長大約也要動念,勸他先去別的州避一避。世子爺在京里消息靈通,不知能否相告這仗打到何時是個頭,朗月齋是家父多年心血,我們兄弟實在不忍心見它毀於戰火。」
王十三滯了一滯,張口想說「這事鬼才知道」,瞥見文笙臉色,拍拍袁文敏的肩:「放心吧。這天下很快就太平了,南崇軍打不到袁家集來,朗月齋也不會有事。」
袁文敏半信半疑,目光在王十三臉上轉了轉,喃喃道:「承世子吉言。」這才告辭而去。
文笙也沒了心情,將幾本書放回原處,和王十三提了燈籠自朗月齋出來,回到住處休息不提。
且說第二天清晨,三人吃過早飯,從袁家告辭出來。
袁氏兄弟備了禮物,千恩萬謝,又單獨給董濤封了豐厚的診金,考慮到安陸侯世子將隨行的侍從打發去江北了,跟前沒人伺候,他們還從家裏找了兩個手腳勤快的下人,總要先把世子爺送到浦川,和他的人會合了再說。
袁氏兄弟想堂堂世子爺肯定不會把錢財看在眼裏,跟貴族子弟談錢多俗啊,跟侮辱人似的,所以臨別謝禮是幾本書,袁文敏對他的喜好記得很清楚,挑的都是講風水堪輿的珍本,別處見不到。
當然給王十三的都是拓本,到不是不捨得給他原稿,而是原稿年頭太長,破破爛爛,拿在手裏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
可想而知,這禮物令王十三多麼不中意,還得捏着鼻子表現得愛不釋手。
文笙看在眼裏,一旁抿着嘴樂。
董濤也偷着開心,終於不用再裝神醫,總是擔心不知哪裏會露餡了。
袁文敏先與守在袁家集的刁余通了氣,又親自將文笙一行送到了浦川,看着「安陸侯世子」住下來,這才戀戀不捨地告辭迴轉。
浦川現在風起雲湧,大街小巷擠滿了江湖人,刁余很不贊同「安陸侯世子」連個隨從都不帶便來趕這熱鬧,這要萬一在浦川出點什麼事,他姐夫少不得要跟着受連累。
偏偏王十三還拒絕了他表明身份住到官邸里去的建議,非逼着他以權謀私,叫浦川最好的一間客棧騰出兩間上房,他們悄悄住了進
去,這才滿意。
完事之後王十三就開始趕人,不但是刁余,還有袁家的僕人,全都趕走,一個不留。
董濤忙着聯繫自己人,按照文笙的意思,務必查清楚譚五先生離開袁家之後的行蹤。
按董濤之前得到的消息,譚五先生從袁家出來,曾在浦川短暫停留,也就是一兩天的時間。他隨行侍從皆是高手,探子們不敢盯得太緊,他在浦川做了什麼也就不得而知。
至於他離開浦川之後,直至這幾天又去了哪裏,更是沒人知道。
文笙暗暗後悔,早知道那天譚容華送上門來,她不應該一怒之下將那小子趕走,只要彈上一首《探花》,將他生擒活捉,還不是想怎麼收拾便怎麼收拾,有十三在,什麼事情問不出來?
如今卻需得好好理順,從中尋找蛛絲馬跡。
一個之前被他們忽略的線索進入文笙和王十三的視線。
他們之前在樂城聽人嚷嚷所謂「顧文笙在浦川」竟不是空**來風。
就在數日之前,浦川確曾有位年輕貌美的女樂師現身,隨行侍衛身手高強,與文笙的情況十分相符。
而這位女樂師最初出現的時間,與譚五先生從袁家離開,到浦川落腳的時間不謀而合。
難道這就是譚五先生的計劃?
他在袁家進一步確認了《希聲譜》被偷賣屬子虛烏有,乃是鍾天政的陰謀,跟着就弄出個假的顧文笙做誘餌,引鍾天政上鈎?
就在文笙等人住在客棧里,守着一條條線索諸多猜測之際,那位神秘莫測的譚五先生竟然主動現身,自己找上門來。
他陰沉着臉,劈頭第一句話就問:「我的侄兒譚容華現在何處,還請諸位相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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