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手下眾人的如臨大敵不同,王十三接到沙昂的邀請,心裏頗有大大鬆一口氣之感。
欒和玉、吳大嘴等人還在激烈地議論去還是不去,他已經將齊鵬找來,兩人上了一艘小船,順水劃到無人之處。
「同離水聯繫上了?那邊怎麼說?」
齊鵬率紀家軍前來,既是給王十三當幫手,也負責同家裏保持聯絡,互通消息。這麼大的事,不用王十三吩咐,齊鵬肯定第一時間就把消息傳回去了。
「家裏說皆由十三爺視情形而定,我等聽令而行,全力配合,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這跟沒說一樣。
王十三嘴裏罵罵咧咧,齊鵬目不斜視,權當沒聽到。
王十三隻好道:「我有個主意,你們看行不行,這次我去了白州裝孫子討好那沙昂,就說咱們受人所託,想把李承運贖出來。」
出來這兩個月,他見得多了,想的也很多,勸齊鵬和他身後的顧文笙、紀南棠等人:「若是沙昂點頭,索性花錢贖人得了,不然從於泉向外帶人,既危險又麻煩,搞不好咱們這些人都得交待進去。」
齊鵬此次奉命出來,得以知悉了很多內情,他也明白王十三所慮甚是,若能花點兒代價把人贖出來最好,只是……
「怕是不行,這個法子顧姑娘之前使過一次,是通過鍾天政找得蔣海龍,可惜沒能成功。再者,為了保護國公爺的安全,這段時間國公府的人也一直在於泉活動,同東夷談判。十三爺不要說開口談贖人了,怕是對程國公表現得興趣大些,就會被當場識破。」
「……奶奶的。」王十三隻好另行打算。
「顧姑娘還說,那鍾天政就是鬼公子,他此刻雖然不在白州,但沙昂帳下很多東夷將領都是他的親信。蔣海龍更不用說,十三爺千萬要小心!」
「……」王十三咧了咧嘴,甚覺頭疼。
等齊鵬又跟他細說了一番最近打聽到的情報和此行的種種困難,他終於忍無可忍。要找始作俑者算賬:「顧文笙呢,趕緊送信,去白州之前我要見她!」
此刻天大地大,王十三最大,他要見文笙。齊鵬沒有異議,回去之後立刻着人聯繫。
王十三則召集了手下的頭目們來開會。
從強搶了這個冰剎島大當家寶座以來,王十三向來說一不二,大搞一言堂,是以他一說開會眾人都覺着新鮮。
王十三大喇喇往首位上一坐:「先說去不去白州,本大王覺着這個沒必要還商議了吧,姓蔣的憑什麼得到東夷人的支持,那是因為他們之前沒得選擇,此番本大王一去,只要他們眼睛沒瞎。就該知道老子才是最好的。」
「……」大王,您可真有自信。
欒和玉提醒道:「大王,許大當家那裏……」兩家同着盟呢,您要去投奔東夷人也不先跟人家打個招呼。
王十三擺了下手:「等我收拾了蔣海龍再告訴他,省得他替咱們擔心,就這麼定了。本大王叫你們來,主要是合計一下帶誰去。」
眾海盜面面相覷,可以說除了齊鵬率領的紀家軍,沒人想跟着王十三去白州。
再厲害的海盜也沒辦法和東夷大軍抗衡,就是蔣海龍在東夷將領面前也自動矮半截。不用說他們。自家大王能受得了這份委屈麼?
再說蔣海龍本來就是那邊的人,他們更害怕沙昂沒安好心,假意邀請王十三,大家此行是羊入虎口。一到白州,不分青紅皂白,直接便被抓起來砍了。
王十三見沒人說話,巴掌在旁邊的桌案上輕輕拍擊了兩下,道:「既然沒人想留下來,那就收拾收拾。能帶的全都帶上,大家一起去吧。」
吳大嘴暗自後悔自己為王十三氣勢所奪,開口晚了一步,欒和玉卻看出來王十三心意已決,誰再唱反調無異於自討沒趣,乾脆道:「我等誓死追隨大王。」
王十三果然看他的眼神溫和多了,還出言嘉許:「有軍師這話,我就放心多了。」
眾人:「……」既然這樣,還叫我們來開的什麼會!
七月下旬,王十三在盡起冰剎島所有人馬前往白州之前,單獨帶着齊鵬和數十名紀家軍再次橫掃長蒙諸島。
他們到達長蒙島時已是傍晚,海島隱蔽處停靠着數十艘大船,船身漆成下藍上白,沒有懸掛標識。
西方海面夕陽似血,島上草木茂密,無風自動,不靠得近了很難發現草叢中藏着近萬精兵。
齊鵬在前,引着王十三上岸,迎面由島上迎下來一行人。
當先一人身穿素白色的斜襟薄衫,看上去頗顯纖細窈窕,懷抱瑤琴,步履輕快,正是文笙。
兩個月未見,海上風大日頭毒,王十三自覺脫了層皮,由文笙身上卻看不到什麼明顯的變化。
她的左邊是紀家軍的高級將領童永年,右邊是雲鷺,後頭還有幾位就算叫不上名字,也都曾在白州前線見過。
但就是這麼奇怪,明明來的有七八個人,王十三的注意力卻一直被文笙吸引着,見她面含微笑,神采奕奕,一如送自己去冰剎島那日,直到相距丈許遠停下來打招呼了,王十三才驀然回過神,咦,都是熟人啊,怎的童永年也在?
他忍不住咕噥了一句:「到底是千年女鬼。」
文笙沒有留意王十三嘟噥了些什麼,笑道:「大當家的一路辛苦了。」
王十三「嗤」地一聲,嘲道:「這麼多人,幹嘛呢這是?準備去白州劫囚?我還以為你們打算由頭至尾當甩手掌柜,不聞不問呢。」
文笙和童永年幾個並不在意他惡劣的語氣,照樣見過禮,文笙方道:「童將軍此次是奉命率近萬水軍遠襲東夷,一來釜底抽薪,解開白州的困局,再者,希望可以打亂敵人的部署,叫他們慌了手腳,為你營救程國公製造更多的機會。」
這答案多少有些出乎王十三的意料。
文笙柔聲道:「你知道的。咱們現在不及對方人多,能打得了海戰的就更少了,此次差不多精銳盡出,能瞞過敵人的偵查。由離水開來這裏,還多虧了你將這附近島嶼上的敵人都打掃乾淨。我們商量了一下,覺着眼下這種形勢,偷襲東夷比殺去白州效果要好。」
王十三向來不操心什麼形勢大局,聽了文笙的解釋。只關心一樣:「等我救出李承運,可有人接應?」
文笙問他:「你準備什麼時候去白州?」
「就這幾天。」王十三想了想,敲定了日期,「此次回去之後就動身,估計月底能到於泉。」
文笙點了點頭,與童永年交換了個眼色,方道:「你放心,離水還有一支水軍,到時候由李曹錄事和我一起去接應你。」
王十三鬆了口氣,他想顧文笙雖然沒有匪夷莫測的神通。好歹做為個樂師,拿着琴還是挺能鎮住場面的。
童永年亦道:「我爭取月底之前趕到東夷。」
眾人進了臨時搭起的中軍帳,童永年打開東海海圖,包括王十三在內,大夥圍着研究了一番。
文笙神色凝重,同王十三和齊鵬道:「白州幾大港都在東夷人手裏,我縱是想接應你們,怕也是無法靠得太近,到時還需你們自己想辦法殺出重圍。」
齊鵬深感責任重大,點了點頭。
王十三皺着眉:「又沒辦法未卜先知。到時候再說吧。」
這時候天黑下來,童永年見過了王十三,又過問了一下齊鵬那裏戰船是否夠用,遂和大家分道揚鑣。率手下水軍整隊登船,趁着夜色出發,往東而去。
送走了大軍,雲鷺去和齊鵬等人準備吃的,海灘上只剩下了文笙和王十三。
文笙笑了笑:「十三兄只用短短兩個月便揚威東海,叫晏山之子不得不重視。真是了不起,這世上若有一人能自東夷人手裏將國公爺救出來,自是非十三兄莫屬。這會兒再看,推薦你的人真是慧眼獨具,好眼力!」
王十三雖然上了賊船不可能再反悔,但想想還要到白州去裝孫子,心裏頭可不是那麼情願,耳聽文笙一反常態將自己誇得像朵花似的,嗤笑一聲,正要叫她少灌迷湯,自己不吃這一套,突聽得最後一句,怔了一怔,道:「誰推薦的我?」
文笙笑着搖了搖頭:「區區在下。」
王十三一時無語,合着這半天她在大肆誇獎自己呢。
「你這麼厲害,到是想個法子,叫我到白州之後能順利把人救出來啊。」
文笙未接茬,只道:「於泉我去過,東夷軍營里的情況我聽人說起過。」她將曲俊和董濤在敵營里所見詳細說了說,「曲俊和董濤此際也在於泉,總之我要有辦法,不會叫你去冒這麼大的風險,你此次受的委屈,等事成之後,我再想別的辦法補償吧。」
「事要能成,自然怎麼都好說。」王十三有些鬱悶,抬腿將沙灘上一塊鵝卵石遠遠踢飛,「說了半天,什麼屁用沒有,哪怕給我一隊武林高手用用也好。」
文笙笑笑:「這世上,想找比十三兄身手更好的,還真是不大好找。而且在敵營里,高手也未必能派上用場。對了,我幫你弄了道聖旨,你可要帶上?」
「聖旨?怎麼弄來的?那老皇帝不是不行了麼?」
「現在朝廷掌握在誰手裏,聖旨自然就是誰的意思。不過這道聖旨沒有經過譚老國師和大皇子,確切地說,只有你我以及有限幾個人知道。」
「……假的啊。」王十三恍然。
文笙點了點頭,一點也不覺着這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程國公是皇帝的外甥,是大皇子的表兄,朝廷下一道聖旨,命令文武大臣全力配合你營救程國公,也算是情理之中,誰也挑不出錯來。聖旨是假的,接聖旨的人卻不會有所懷疑。只是現在白州朝廷管不到,還有多少人願意聽令於它就不好說了。怎麼樣,要還是不要?」
「不要白不要,總不能叫你們白忙一通。」這在王十三而言根本無需考慮。
文笙取出預先準備好的黑角軸祥雲圖案白綾「聖旨」,王十三見捲軸封得整齊,接到手裏連看都沒看就收了起來,突然回過味來。
文笙做事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偽造了聖旨交給自己必有用意。
眼下白州以及東海,還有誰會接這樣的「聖旨」,為自己救李承運出一份力氣?
只有王光濟。
他妻兒都在京里,直到現在沒露出反意,依舊是朝廷的人。
想想就在一年多以前,他還是反賊頭子,世間事,真是諷刺。
文笙叮囑他:「謹慎使用,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
王十三會意,問文笙道:「楊蘭逸哪,還在離水?」
文笙回答:「由紀彪送他回去了。不過你放心,他答應我,不會向任何人吐露你的事。」
王十三嘲道:「那個小傻子,還回去幹嘛。」
王十三此次長蒙島見過文笙,雖然她並沒有提供什麼大的幫助,但莫名的,王十三就是覺着多了幾分成功的把握,心裏安穩多了。
他趕着回去準備,沒有在島上多呆,匆匆一會,和文笙告辭。
文笙這邊還剩下雲鷺以及幾個水手,眾人站在沙灘上目送王十三的海盜船離開,文笙揮了揮手,沖船上人道:「此行順利,千萬小心!」
七月底,王十三率領冰剎島大小船隻數十艘,海盜千餘人,應沙昂之邀前往白州。
一路無事,船隊順利在白州於泉港靠岸。
海盜們平時覺着數十艘船,自己這些人就算多的了,可到於泉港一看,不禁齊齊噤聲。
港口密密麻麻停靠着大小船隻不下千艘。
蔣海龍的船隊早已經到了。
東夷軍隊數千人上來將冰剎島的船隻包圍,上來第一件事就是搜查,看看有沒有藏着大梁的奸細。
跟着就有通譯過來,要王十三上前答話。
沙昂早有命令,只等王十三一到,便叫他帶眾人前往於泉軍營相見。
王十三面不改色笑道:「走吧,你們只管去城裏玩,軍營那邊,且看老子單刀赴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