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運生死不明!
文笙臉上頓失血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怎麼會這樣?誰送的信?戚老和雲大哥也在軍中,現下什麼情況?」
紀南棠道:「送信的景傑你認識,他乘快馬一路從白州趕回來,四天四夜沒合眼了,我叫他先下去休息一會,等你來了再把他叫起來細問。戚老和雲大俠沒有隨主力突圍,留下同程國公在一起了。」
景傑是紀南棠麾下的一名斥候隊長,身手不錯,之前和雲鷺一起,經由李承運的關係,被送到魯大通跟前聽用,實則為了打探白州的敵情。
文笙坐下來,將「太平」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戚琴和雲鷺留在了李承運身邊,文笙不知道是該更加擔憂,還是該松上一口氣。
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們還活着嗎?
杜元朴在旁小聲勸她:「顧姑娘,你一向遇事冷靜,所以將軍才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將軍正命人全力打探,咱們在京里,遠水解不了近渴,但將軍帶出來的兵現在都在司馬符大人手下,只要有一線希望,哪怕豁上違抗軍令,也會先把李國公他們救出來。」
文笙深深呼吸,這時候她腦袋裏亂鬨鬨的,真得很難冷靜下來。
主力突圍已經好幾天,仗打完了,留下來斷後的是死是活只怕也早成定局,就連杜元朴說的都是一線希望……
紀南棠抬手示意,過了一會兒,一個鬍子拉碴的漢子走進來,叉手施禮,口稱「將軍」,正是景傑。
杜元朴親自搬了張椅子給他坐,紀南棠道:「顧姑娘來了,你把詳細的情形給大夥說說吧。」
景傑連日奔波,實在是太累了,就只衝着文笙欠了下身,臉上帶着濃濃的倦意,轉向紀南棠道:「將軍,卑職等跟着延國公到白州之後,仗一直打得不順,就是符大人帶着援軍趕到,情況也未見好轉。東夷和列登聯軍一改之前只攻富庶縣城,搶劫完就退走的習慣,佔下了白州東部十餘縣和咱們對峙,雖然沒有咱們人多,但打起仗來非常難纏,這到在其次,依卑職看來,主要還是延國公和符大人各領一軍,意見不一致,延國公私下裏對符大人的許多做法很是看不慣。」
打仗最怕的就是主帥的命令不統一,各行其是甚至相互掣肘。
紀南棠點了點頭:「這個我們都知道,你直接說這次的事情。」
杜元朴跟文笙解釋:「符大人離京前問計將軍,將軍根據白州多山陵沼澤,地勢複雜的特點,給他出了三個主意:就地招募鄉兵,就地募集糧草,抽調縣鄉乃至里一級的官吏共同抗擊敵人。但符大人到了白州之後,因為延國公的反對,就只做到了就地募集糧草,而且聽說因為糧價壓得太低,還激起了不少民怨。」
景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強撐着道:「半個月前,延國公帶着大軍和敵人在涿青鄉附近遭遇,兩下借着地形拉鋸,相持不下,延國公就叫人送信給駐紮在彰白交界的符大人,叫他帶隊前來夾擊。結果符大人沒有來,程國公趕來給兩人做和事老。」
魯大通當景傑等人是李承運的親信,和符良吉之間的罅隙從來不瞞着他們,所以景傑所知甚詳。
沒等李承運勸上幾句,魯大通就氣沖沖地道:「他符良吉京官出身,一天到晚只知道泡在孤雲坊那種地方尋歡作樂,帶過兵麼,打過仗麼,他懂個屁!東夷人怎麼會對白州的地形這麼熟悉,分明是地方上有奸細,那幫子刁民怕死,搖尾乞憐,為東夷人帶路,我都恨不得殺光這些吃裏扒外的狗東西,符良吉還要招募他們幫着打仗,腦子壞了吧。」
符良吉不聽令前來,魯大通叫一股火頂着,下令全軍進攻。
「涿青鄉地勢複雜,我們幾個都勸說延國公不要冒進,結果大軍和敵人短暫交鋒,抓殺了對方近千人,往東一連收復了數十里失地,延國公很得意,說要是他早知道這裏的敵人是晏山胡亂拼湊起來的東夷軍隊,根本就不需要符良吉派人,他自己就能將其全部收拾了。當即親率中軍全速追趕,一頭鑽進了敵人的埋伏。」
「可看清楚了,當真是東夷人馬?」
景傑很肯定地回答:「確實是,將軍。他們長得不及列登人高大,很容易區分,敵軍總數在三四萬人,應該是東夷派來的主力,我們陷入重圍之後,敵軍由兩邊高處殺下來,很快中軍就被殺穿,不斷有人中流矢倒下,程國公就說若是連元帥都沒能衝出去,我軍士氣必定一泄到底,潰敗之下,全軍覆沒都有可能,他叫延國公先走,自己留下斷後。」
景傑說到這裏也不困了,臉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紀家軍的人從來只認實力,不認出身,不要說李承運只是皇帝的外甥,就是之前二皇子擔任監軍,在他們面前發號施令,也無法叫他們心悅誠服。
「當時戚老和雲大俠留下保護程國公,卑職和聶信厚他們幾個護着延國公突圍,老聶打着帥旗沖在前面,被對方主帥居高臨下一箭射死,卑職就接過了旗。一直敗出數十里路延國公才收攏住大軍,卑職想着這件事必須得儘早報於將軍知道,就叫老彭留下盯着,騎快馬趕回京里來了。」
「對方主帥長什麼樣子?」文笙終於找回了理智,問景傑道。
景傑神色有些怪異:「射死老聶那人被一群東夷人簇擁着,地位應該不低,所以我才猜他是主帥,那人臉上帶着鬼臉面具,看不到長什麼模樣,只知道看身形是個成年男子。」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只是這番描述,屋子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想的是誰,鬼公子!
若那臭名昭著的東夷諜報頭子鬼公子竟是此次的敵方主帥,那就難怪敵軍會對白州的地勢如此熟悉。
景傑講敘完,紀南棠叫他下去休息。
此次魯大通所率大軍慘敗,死傷人數初步估計在三萬往上,連紀南棠派去的人都有了折損,李承運、戚琴、雲鷺這些人到現在還生死未卜,凶多吉少,而白州本已嚴峻的形勢經此一敗,更是雪上加霜。
紀南棠心疼手下,不過當着文笙的面,他沒有顯露出來,只是道:「若是延國公不存心隱瞞消息,三日之內,朝廷就該收到戰報和他的請罪奏章,我估計着最晚後天,我這裏能有程國公他們的確切消息。你先不要太過擔憂,吉人自有天相,程國公和雲大俠他們能逃過這一劫也說不定。」
他雖然說着安慰對方的話,但屋裏這些人除了文笙都是征戰沙場的老手,一個個心知肚明:戚琴、雲鷺,一個樂師,一個武林高手,若是脫身得快,還有一線生機,而李承運,這等情況留下斷後,基本就不用心存幻想了。
文笙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同師父說一聲,這兩天就先住過來,明後兩天閣中還有大比,我儘量早些回來等消息。」
她到現在心裏還亂糟糟的,只想着現在不能驚動李承運的妻兒,等有了准信兒再說。同樣的,師父王昔那裏也要瞞着戚老的事。
她向來不信神佛,這會兒卻忍不住想找個地方上柱香拜一拜。
紀南棠也看出文笙心緒紛亂,她說要回玄音閣去找卞晴川,他便將那姓陳的親兵隊長叫過來,吩咐他好好把文笙送回去。
文笙同諸人告辭,直到上了馬車,才突然心生一念,此時不管是紀南棠還是杜元朴都不在眼前,她只好悄聲問陳隊長:「這次可該派紀將軍去白州了吧?」
即使在京里,紀南棠身邊也沒有丫鬟婆子服侍飲食起居,依舊同軍中一樣,都是由親兵經手,眼前這位身為親兵隊長,那更是親信中的親信,故而文笙有此一問。
陳隊長聞言頗為不忿:「誰知道!亂成這樣,早幹什麼去了?再說朝廷眼下哪裏還有兵可調?總不會叫我們將軍就帶着他府里這幾百號人去白州吧,也說不定,再給安排一位監軍,跟去指手劃腳,這仗還打個……」
他總算想起抱怨的對象是位姑娘家,趕緊閉上嘴,把到了嘴邊的「屁」字咽了下去。
文笙嘆了口氣,方方面面就沒有一點不叫人操心頭疼的。
一路無言,車到玄音閣,文笙下了馬車謝過陳隊長,匆匆同守衛打過招呼,進閣直奔樂君堂。
一晚上來回奔波,這會兒已經是大半夜了,樂君堂還亮着燈。
卞晴川難得沒有喝酒,正坐在燈光下打磨一對新鼓槌。旁邊丟着一本翻開的《青山鼓語》,是文笙特意從應天塔里抄錄回來的。
一看師父這漫不經心的樣子,文笙就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才隨便找點事情做,等她回來。
卞晴川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道:「回來了。」便要起身收拾了睡覺。
文笙心中一酸,快步過去,在卞晴川跟前蹲下身,將臉埋在他膝頭,瓮聲瓮氣地道:「師父。」
卞晴川由這聲「師父」聽到了明顯的哭音,不禁嚇了一跳。他坐回原處,抬起手來,遲疑了一下,落在了文笙的頭頂:「怎麼了?鍾天政那小子欺負你了?」
文笙沒有動,依舊埋着頭,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卞晴川需得豎起耳朵來才能聽清:「朝廷的軍隊在白州打了場大敗仗,死了好幾萬人,程國公、戚老、雲大哥全都凶多吉少。」
卞晴川暗吃一驚,但他很快就平靜下來,輕輕摸着小徒弟在燈光下如同黑緞子一般的秀髮,安撫她道:「打仗總是要死好多人的。咱們的,敵人的,沒有人想,但卻不得不這樣。」
文笙悶聲問:「師父當年在軍中,是不是看多了這樣的事?」
卞晴川嘆了口氣:「誰都有妻兒老小親朋好友,到了戰場上,人命就不值錢了,只是若必須要打,我寧願死的都是敵人。」
文笙吸了吸鼻子,有師父在,可以讓她依靠,讓她傾訴一下,雖然改變不了那個殘酷的結局,心裏還是覺着好受了許多。
「師父,這次大比,我要盡全力去爭第一了。」
「那就去爭。」卞晴川手頓了頓,他一點兒都不覺着徒弟說大話吹牛,只是想:原來不是鍾天政那小子欺負了她,而是她要去欺負鍾天政了。
文笙喃喃道:「原本我覺着只要能去白州就行,當不當隊長無所謂,可出了這樣的事,我不知道還能不能來得及,若是來不及,我也要盡全力為他們報仇。」
所以這隊長還是拿在自己手裏吧。
雖然不知道閣里會給所謂的隊長多大權力,也總好過束手束腳被別人管。
卞晴川拍了拍她的肩頭:「既然有了主意,那就快去洗把臉,早早休息,養足了精神,明天才打得贏。明天師父去同樂台給你站腳助威。」
文笙「嗯」了一聲,抹了把臉,站了起來。
卞晴川的膝上有一塊明顯的濕痕。
他不在意,文笙卻有些不好意思,同卞晴川道:「師父,等明天我給你洗衣裳。」
卞晴川已經將那本《青山鼓語》拿了起來,聞言沒有抬頭,淡淡「嗯」了一聲。
文笙見他沒有反應,噘了噘嘴,轉身向外邊去,人都走到門口了,又退了回來,道:「師父,你真好!」
卞晴川抬頭看她:「還不去?」
文笙應了一聲,這次是真的走了。
卞晴川自搖動的門帘上收回目光,集中精力在手中的《青山鼓語》上。
紙上一行行玲瓏小字纖巧妍麗,宛如一群穿了玄色衣裳的仙娥在雪地里舒袖起舞,只是看着就叫人挪不開眼睛。
能寫出這樣一筆好字的徒弟就要上戰場了。
此時的白州已經變成了修羅場,一場勝負動輒需以幾萬人的白骨去填,但生死之間,未必沒有奇蹟。
但願奇蹟會發生在她在意的人身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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