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世間很久沒有出現過那座山的影蹤,以至於你們這些人早就忘記了它的存在。」呂青陽微微搖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微微泛白,似欲破曉。
「如我這般,哪裏有資格成為那座山上的人?可是既然我這身修為都是那座山所賜,我自然必須以他們的宗旨行事。」提起那座山,呂青陽腦海里出現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段往事。
…………
馬蹄聲亂。
西秦與南齊泗水一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六歲的呂青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明白,幹着農活的爹娘,怎麼好端端的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坐在田埂邊的他跑了過去,卻怎麼也叫不醒自己的爹和娘。他似乎有些明白,爹和娘已經死了。用沾滿鮮血的小手抹抹眼淚,他還來不及悲傷,一群模樣可怕有如野獸一樣的西秦人,手持彎刀,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時的他還根本不知道,這是犬戎人獨有的彎刀。
雖然呂青陽知道自己馬上便要被這些西秦人殺死,他卻一點也不害怕。他甚至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如何殺人的。
因為那一刻,他忽然想學殺人。他聽老人們說過,人死了是會有鬼魂的,他想若是自己學會了殺人,也許死了變成鬼魂之後,便可以尋這些人來為爹娘還有自己報仇。
獰笑越來越近,就在眼前。
呂青陽睜大了眼睛。
他沒有被那柄彎刀劈成兩半。
彎刀突然短成了兩截。下半段還握在那西秦士兵的手裏,上面一截卻如被砍斷的木柴一樣,掉落下來。緊接着,那還帶着獰笑的頭顱突然從中折斷,掉落在呂青陽的腳下。
呂青陽周圍還有十幾個西秦士兵,都是這般景象,似乎被一柄利劍同時斬下了腦袋。
不遠處的西秦士兵頭目,望着這恐怖的一幕,發出一陣急促的哨聲,帶着來這小山村打草谷的殘兵游勇,倉皇的逃離。那奔跑的速度,如同後面有一群厲鬼在追趕。
一身青衣,一張溫暖親切的臉。
呂青陽看着眼前這個中年人,覺得十分安心。他覺得在這個中年人的身邊,就算是天地崩於眼前,也沒有危險。
「既然出世修行,那這俗世之事,便與吾等再無半點干係。琴一,若是你劍心勘不透此節,便永遠不能到達那個境界。」中年人苦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師父教誨自然不敢忘記,可是每每見到這世間之事,卻總是忘了自己已是世外之人。」
中年人轉身欲行,沒料到青衫上卻輕輕的抓着一隻小手。
看着那沾滿鮮血的小手,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年輕夫婦,中年人和藹的問道:「你想跟着我?」
呂青陽輕輕的點點頭,卻是那麼的義無反顧。
中年人抬起頭,嘴裏說的話呂青陽似懂非懂,「沒有師父的允許,我也不能私自帶你上山。不過既然今日在這裏撞見,又救了你,也不好叫你自生自滅。這一道先天無形劍氣,便算是給你保命的手段。以後如何,倒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呂青陽忽然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眩暈,身體裏好像多了些什麼東西。等他在回過神來,眼前已經沒有那中年人的身影。
後來踏入江湖路,呂青陽雖然沒有機緣進入修行的門檻,卻也達到武道的巔峰,憑這手先天無形劍氣揚名天下。
江湖人自然知曉江湖事,世間世外並不是完全隔絕,俗世里也流傳着修行者的事跡,其中有大半倒是真實的。以後的許多年裏,他聽到很多關於那座山的傳說,於是回憶起當年的情形,愈發認定自己當日遇到的,便是那座山上的人。
於是他雖不敢以那座山傳人的身份自居,卻以傳說中那座山的風格行事,遊戲人間,賞善罰惡。
江湖中也沒有異議。呂青陽的先天無形劍氣,全天下武道中似乎只有他一人會使,這般奇妙的劍氣,除了那座山,又還能從哪裏傳出來?
再以後呂青陽遭遇變故,與紫默林的對決中差一點命喪黃泉,卻被這西門富貴的老爹所救。從此他也勘破了世事,便隱在西門府中做個小廝。只有西門父子知道,這個小廝有着如何恐怖的來歷和身手。
今日若不是西門富貴示意,他也不會輕易出手的。只是沒想到,他的模樣容貌已經改變了大半,索清秋還是憑着一道先天無形劍氣,馬上便認出了自己。
…………
索清秋將真氣運轉到極致,黑髮向後飛散,那一道疤痕愈加顯得猙獰。手中銀槍一揮,身形飄動,向呂青陽疾刺而來。真氣激盪,槍下的湖面形成一道淺淺的水槽。
呂青陽的身形輕動,也飛離了小船,兩道身影在空中交錯在一起。
索清秋手中的銀槍越刺越快,剎那間不知道刺出了多少槍。呂青陽卻一直空着一雙手,一道道的無形劍氣不斷發出,如同一柄真正的長劍,在與銀槍的交會中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兩道身影甫又分開,同時落在竹筏上,一首一尾站立着。
索清秋氣息微亂,身上的蓑衣出現十餘道裂口,隱隱有血跡閃現。
呂青陽依舊氣定神閒,只是垂下的右手輕輕顫抖,看來真氣也是消耗不小。
「想不到,這麼多年沒見,你的修為居然沒有落下。即便如此,你想要殺我倒也不容易。」索清秋桀桀的怪笑了一聲,「不過既然知道你重現世間,自然會有人來對付你。」
說完,索清秋身形往身後的湖中一躍,似乎要退去。手中的銀槍卻脫手而出,如同離弦之間,向葉厲疾射而去。
呂青陽本意便不欲傷人,只要保護這幾人周全便好。他見索清秋欲要離去,也不追趕。此刻索清秋卻突然暗下殺手,他雖感意外,卻也不驚慌,右手連連揮動,疾發數道無形劍氣,將那銀槍擊落湖中,消失不見。
索清秋也趁此機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湖面忽然傳來一聲輕響,瞬間便變得急促了起來,似乎什麼東西凌空而至,那急促的響聲,便是穿越空氣的摩擦聲。
響聲轉眼間便在眼前。
呂青陽忽然臉色大變,雙手連連疾揮,一道道的無形劍氣,向身前的空中斬去,仿佛那裏有什麼可怕之物。
劍氣卻全部斬空,因為那裏根本沒有什麼東西。
呂青陽卻如同遭遇重擊,一聲怪叫,往後凌空飛起,然後狠狠的砸入湖中,一口鮮血噴灑在湖面。
葉厲手中又緊緊握住了那張紙片,神情比面對索清秋的時候要凝重百倍。
「凝氣成實,這一箭是憑空射出來的。看來,這裏有真正的修行者。」
看着那一箭射來的方向,葉厲感受不到那裏的氣息波動,卻似乎已經聽到了下一箭射出的聲響,那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便在此時,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出現在天邊。接着,沉寂了整晚的西子湖甦醒了過來,各種代表着生機的聲音嘈雜起來。
朝陽初現,點點金色灑在湖面,葉厲的心頭忽然一松,危險的感覺已然消失不見。
西子湖仍是平日的西子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