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開始了,比起往年,菜園熱鬧了許多。
初二一大早,菜二娘子便早早起身。借着油燈的亮光,穿戴一新,蘸着水將頭髮梳得油光可鑑,還抹了點桂花油,用上了女兒孝順的步搖木釵,擦了胭脂抹了粉,。還塗上了一點唇脂。
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惹得早起慣了坐在炕上的菜二眼角不時的掃過來。
他總覺得娘子人長得好,脾氣也溫順,是他這輩子的福氣,所以即使娘再怎麼教唆挑撥,他也從沒說過自己的娘子。
可是十幾年風風雨雨的操勞,讓她本該依然嬌美的臉龐蒙上了苦難,眼角額頭甚至嘴角都有了細密的皺紋,臉上也失去了光彩,變得跟枯黃的白菜葉一般。
這都是因為他無能,自己難言的苦衷害她背了十幾年的罵名,蒙受不白之冤。而她辛辛苦苦的勞作換來的報酬全都養活了他一家老小。
她自己的親爹卻沒有得到女兒多少的孝敬,還有她的侄子侄女們,那一大家子人現在也很艱難。
都說女人一輩子除了活男人的勢,就是要靠娘家撐着。
他自己無能沒有讓女人生活得很舒心,如果連娘家也疏遠了,就太失敗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株兒娘,桌上有一罈子上好的蜂蜜記得給爹帶着,爹咳嗽,喝點蜂蜜水好。」
菜二娘子感激的看了男人一眼,含笑說:「知道了,爹如果知道是你親自釀的,一定高興的合不攏嘴。」
男人能想起自己的爹還有蜂蜜孝敬,很讓人感動。
成親這麼多年,去年以前她幾乎沒回過娘家。倒不是因為她不孝順,而是家裏實在太寒酸,除了菜園一點菜,一枚給爹買饅頭的銅板都沒有。而且女兒又痴痴傻傻的,她不在會被婆婆妯娌兩個侄女欺負的。帶上她又覺得很沒面子。那孩子就是差了一竅,見了人像見了鬼,唯恐躲避不及。
現在好了,女兒比她還能幹。家裏雖然還是貧苦。卻不至於讓她空手去,前段時間爹帶着小侄兒過來,吃得飽住得也好,幾乎都不願回去了。
當然那些吃的都是女兒將吃菜園吃不完的菜帶去鎮上,聚賢酒樓的戚掌柜明里暗裏給的。
今年她終於可以在初二這天女人都回娘家的日子回家。給爹帶上蜂蜜饅頭,燕府送來的一點肉,還有給爹侄子侄女們做的新鞋子,縫補的整整齊齊漿洗的乾乾淨淨的舊衣服,心裏別提多高興。
只可惜只能是她一人前去,燕府沒有給菜園放假,府上還需用菜。
將自己收拾停當,溜下炕,開始一如既往的打掃屋裏屋外的衛生。
菜二忙說:「株兒娘,你去收拾要帶的東西。別的事兒我一會兒干。」
菜二娘子忙說:「東西都收拾好了,天一大亮我就上路。」
心裏高興,卻是看到堆放在屋子裏的一大堆東西發了愁。娘家現在日子緊,她恨不得將能帶走的全都帶上,包括土豆蘿蔔瓠子條這樣的冬菜。
菜二也替她擔心,下炕說:「株兒娘,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得動,要不撿好的先帶着,剩下的有時間了再說。」
菜二娘子忙搖着頭:「當家的,我都一遍一遍的篩選過了。都用得上。」
她是一樣一樣的堆在一起的,每一樣都覺得有用。
菜二無奈地說:「要不我去給管家老爺說說,陪你去。」
菜二娘子忙說:「不用,管家老爺已經對我們夠好了。再說大過年的府上客人一定很多。用菜量也大,我們都走了株兒一人應付不來。還有你娘和大嫂三嫂她們說不定又要過來。」
她的話沒說的很明白。這段日子婆婆伺候老三媳婦坐月子,來的時間少了,卻沒有間斷過搶劫般的掠奪。尤其是她爹在的那段日子簡直過的是驚心動魄,為了給爹吃幾頓飽飯,她不得不將林株從鎮上帶回的全都東西藏進小菜窖。而女兒需是每天用點饅頭點心去堵林雲林朵的嘴。
菜二神色黯淡下去。娘子說的話他明白,自己的老娘這輩子看來是吃定他了,如果是老娘也還罷了,也是應該的。可是還有兄弟的兩大家子人。
他不再說話,默默的拿起掃把開始清掃空曠的大院子,他要將屋門前掃乾淨,還要將通往豬圈雞舍的小徑掃乾淨。
菜二娘子知道再說會讓男人臉上無光,也進了廚房圍上圍裙開始做飯。
她想將今兒一天的飯都做好了,藏進菜窖 ,免得等會婆婆過來掃蕩。今年府上格外開恩,比往年多了白面油肉,她便在女兒的提示下多了心眼,將多出來的藏了起來。
而婆婆毫不例外的只給他們一家三口留下了一點。
她很麻利的為父女兩擀了細長面,切好了菜,從藏在案板下的小罈子裏挖了點肉臊子。
想了想,還是叫女兒一起吃吧,早飯午飯一起吃。要不然 一會兒她走了,萬一婆婆來了,女兒就吃不到嘴裏了。
她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去女兒屋前,敲了敲門說:「株兒,起來先吃飯。娘一會兒去你舅舅家。」
卻是喊了好幾聲,裏面也沒人答應。
她有點吃驚,冬天,女兒起的遲,每天一叫她都會很快的答應一聲,今兒怎麼了?
她忙伸手一推,門竟然輕輕的開了。
門能推的開?女兒起來了,還出去了。
這麼早,天還沒亮,。她會去哪兒?
女兒家家的這麼早出去?她不敢去想。快步走向籬笆門,果然頂門槓已經放在一邊。
她嚇得頓時出了一身汗,女兒該不是找到了家人偷偷走了吧?
她慌慌張張的跑出大門,天還沒完全亮,黑蒙蒙的,大門兩邊的土路空蕩蕩的,那裏有什麼人影?
她試着向天門鎮這邊的路上跑了幾步,又想起來什麼返回了女兒屋子,點上油燈。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炕角放着衣服。窗台上的木盒也在。『
她的心放了下來。隨即又高高提起,這麼早女兒去了哪裏?
正在胡思亂想,門口響起了大黃狗親昵的撒嬌般的叫聲,接着傳來林株呵斥牲口的聲音:「進來。你這個笨驢,有門檻的。」
她瞬間跑了出去,卻模模糊糊的看見林株牽了一頭毛驢還是馬匹的走了進來,驢還是馬的背上好像還有鞍子。
她吃了一驚,忙迎上前去問:「株兒,這黑燈瞎火的你去哪兒了?怎麼還牽了一頭驢。是驢吧?還配着鞍子。」
林株脆生生的說:「是驢。娘。你不是要去舅舅家麼?還帶那麼多東西,沒頭驢怎麼行。」
菜二娘子忽然就覺得鼻子酸酸的,她長這麼大還沒騎過驢,還是配了鞍子的。
她用手輕輕摸着厚實的鞍子,說:「株兒啊,這一大早的,天都不亮,你是去哪裏弄的驢來?」
菜二都沒本事幫她弄頭驢來,女兒小小年紀怎麼做到的?
林株說:「是九兒姐姐和大山哥幫的忙。後面金少爺家有頭毛驢,還有馬車。我一提他們就願意借。不過馬車沒人趕。就借了毛驢來。哦,對了,早上是大山哥將驢牽來的,他忘了鞍子,我就跟他回去取了一趟。」
說完對着門外喊了聲:「大山哥,進來吧。」
心裏忽然也有點奇怪,早上她還在熟睡,耳邊忽然想起了大山子的聲音:「株兒,株兒。」。
她迷迷糊糊的起床,端着油燈打開籬笆門。果然看見大山子牽着一頭毛驢。
這會兒她才想起,怎麼沒聽到狗叫聲。
李竹山在門外應了聲,走了進來。
菜二娘子只看到一座塔般的人到了面前,不由的:啊呀。一聲。
林株忙介紹:「娘。大山哥是金少爺家的人,剛從金源縣老家來。」
菜二娘子這才哦了一聲,她對金少爺的印象實在是好,人長得好看,對人又好,還沒架子。
女兒只是張了口。、他便派下人將毛驢送了過來。這不是對女兒有意思是什麼?女兒過了十三就十四了,談婚論嫁也不算早,先早早定下來她也就放心了。她越想心裏越高興,滿臉帶笑的對李竹山說:「大山是吧,辛苦你了。我這就去下面,你等着啊,一定要吃完飯再回去,擀的臊子麵。」
她邊說邊急匆匆的進了廚房。、
天漸漸放亮,李竹山放眼看了看菜園,眼睛定在了林株身上。
她很好奇的摸着毛驢的耳朵,拍着它的肚皮,一雙腳在馬鐙上試來試去的。這套馬鞍是按照毛驢的身體定製的,馬鐙低一點。可是毛驢有點高大,林株也不得竅,毛驢便團團打轉,林株也隨着它轉。
李竹山微微一笑,上前兩隻手輕輕抓着林株的胳膊一提,便將她穩穩地放在了驢鞍中間。
林株便樂笑了起來,說:「多謝大山哥,我還沒騎過毛驢呢。我要繞着菜地走一圈先過過癮。」
說完雙腳一夾,豪氣的喊了聲:「得兒,駕!」
可惜她的力氣太小,毛驢肚子被馬鞍勒着,沒什麼感覺。根本不動。
她有點着急,使勁兒的喊:「駕,駕。」
電視上演的毛驢都是很聽話的麼?她也時常看見過騎毛驢的,都很神氣啊。怎麼到她這裏,它就是不走呢?
李竹山輕輕地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毛驢屁股,很溫柔的說:「株兒,你坐好了。」
林株怔怔的看着他?很奇怪這麼天神般的人怎麼會說出這麼溫柔的話來。這也太溫柔了,溫柔的像只帶着鬍子的老貓。就感覺毛驢受驚了般的往前一竄,她也跟着腦袋向前腰身靠後一閃。她吃了一驚,忙調整好姿勢,坐直了。毛驢便甩起步子小跑起來。李竹山大踏步跟在後面提醒她:「株兒,拉緊韁繩。纏在手上。想讓它慢點就拉緊點。」
林株這才突然聰明起來,將韁繩往手背上一纏,還用力緊了緊。果然毛驢的頭往後仰了仰,腳步慢了下來。
適應的挺快!都能騎毛驢了,這就跟會開車差不多吧。她心裏得意嘴裏:「得兒,吁吁。」的瞎吆喝着。還真管用,不大一會兒,毛驢聽話起來,不緊不慢的邁開四條腿駝着她沿着菜園跑了一圈。
卻是一點也不舒服,身子鼓着勁兒,屁股也有點疼。
菜二菜二娘子停下手裏的活兒站着看,生怕她摔下來,不時的叮嚀一句。
看林株跑了一圈,菜二娘子站在廚房外笑眯眯的說:「株兒,快下來。請你大山哥進屋,我們吃飯。」
林株騎在驢背上,一張小臉被風吹的通紅,更顯的雙眼如秋水,她很費力的將毛驢停住,一條腿跨過驢背,準備跳下去。卻是有點高,一隻腳踩不到馬鐙。
李竹山憨厚的一笑,伸手將她從驢背上抱下來,輕輕地放在地上。
完全像個體貼盡職的男保姆。
他的身體高大,胸膛寬厚很溫暖。,
林株站在地上,才覺得雙腳麻木起來,她艱難的動了動 ,仰起頭請李竹山:「大山哥,進屋吃飯吧。我娘今兒擀的細長面,你要多吃幾碗,我娘的手藝很好的。」
林株很熱情殷勤的請李竹山進屋,一張小嘴快速的說着話,雙眼閃爍着愉快的光。腦子裏還在回味剛才的溫暖,說實話,兩輩子,還沒有感受過這麼溫暖的胸膛。沒想到這份溫暖會來自一個下人。
『不過她怎麼也不覺得李竹山會是縣城小山村的莽夫,不敢說他有金臻少爺金小光燕無憂一樣的貴氣,絕對有書墨般的氣質,雖然看起來山一般的,卻是很溫柔和善的。
面對林株如此眼神,李竹山的心裏頓時充滿了喜悅,以前晉王妃每次見到他都閃爍着這樣的目光,她會很輕柔的說:「山兒啊,這個好吃,你多吃點。」「山兒啊,外面累不累辛苦不辛苦。」
晉王妃的目光帶着真誠和慈愛,他每次都沉迷其中。,
這個小小的了林株有着和晉王妃一一樣的目光,只是更美好單純、,只是見了幾面,他便喜歡看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是柔的安靜的。也愛聽她嘰嘰喳喳的說話。似王妃在叮囑他什麼。
他在林株真誠的請姿下低了低頭進了屋子,不大的屋子頓時顯得更加狹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