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彩子的話讓葉昭的臉頓時僵硬了。
沒有理會他的異狀,藤彩子自顧自露出微笑,靜靜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葉昭不願去思考那笑容與目光里所包含的意味。
他試圖開口說些什麼,不過此時此刻,他的腦袋裏有點輕微的混亂,考慮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巧妙的回答。只是下意識跟着重複了一遍:「女朋友……」
奇妙的是,在這個窘迫的空檔里,他還有餘裕在心裏想,原來被當面質問,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啊。
「葉君把所有的事都考慮的那麼周到,那麼,女朋友又是怎麼安排的呢?」藤彩子猶如自虐般的說道,「莫非,葉君打算讓我這樣的女人和你的女朋友坐在同一場演唱會的現場?」
「不……抱歉。」葉昭無話可說。
「我可不是為了聽葉君向我道歉才提起這些的。」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藤彩子把稍微前傾的身體往後退了一點,「當然,葉君你也用不着對我道歉。」
藤彩子寂寞的笑了一下,說出的話像是扎進心口的碎玻璃片,「……說到底,我們也不是需要相互道歉的關係。」
「對不起。」葉昭和她對視了大約兩秒,有些羞愧的移開了視線,茫然的盯着架子上那把津輕三味線。
一直以來,他都在以輕視的態度對待和藤彩子的交往。並非是輕視藤彩子本人,而是輕視這段關係。
相差極大的年齡,複雜的關係,以「欲」聯結的相處,讓他從一開始,就懷抱着一種「終有一日要下地獄」的心態,帶着背德感與她交往着。
害怕無法抽身,所以牢牢守着自己所謂的底線,害怕打破現狀,所以也從不去探究藤彩子的心事。並且理所應當的,認為藤彩子的想法也是如此。
所以,他才會毫無障礙的開始了和仲間由紀惠的交往。甚至在他的心裏,就算藤彩子告訴他自己有了男友,他也沒有資格、沒有理由覺得那是不可以的。
可是現在,當這些「理所應當」的事真正發生以後,他突然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像中的要複雜太多。
……
午餐藤彩子如同約定的那樣,為他煮了茶碗蒸。除此之外,還有香煎牛排和松茸飯。藤彩子精湛的廚藝,讓每一道菜不管是看上去或是吃起來都是那樣的美味。
……擁有這樣的才能,就算是主廚的工作,也一定能輕鬆勝任吧。如果這樣說的話,氣氛不知道會不會稍微活躍起來。
不過,不管是葉昭還是藤彩子,都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飯而已。一種微妙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但那種氣氛既不是氣憤,也不是悲哀,甚至連不愉快都稱不上。可就是這種未明的微妙氣氛,反而讓人覺得更加難熬。
「啊……」
午餐快要結束的時候,藤彩子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怎麼了嗎?」
葉昭放下筷子,以探究的視線看向她。
藤彩子指了指茶碗蒸,「我忘記放白醬油了。」
「沒關係,就算是這樣也很美味。」葉昭立刻回道,此刻藤彩子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里,從未有一刻如此動聽。
「可是,」藤彩子看着他,「我是因為想要用白醬油煮茶碗蒸,才邀請葉君過來的。」
重新陷入窘迫的葉昭靈光一閃,「對了!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再煮一份給我吧?」
「不過,葉君差不多已經吃飽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葉昭似乎從藤彩子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點惡的小火花。來不及細想,他用力點點頭,「沒關係,彩子桑煮的茶碗蒸,是放在另一個胃裏的。」
迫切想要抓住一切能夠緩和氣氛的機會的葉昭,不假思索的表示要再補一份放了白醬油的茶碗蒸。藤彩子進了廚房,大約二十分鐘左右以後,有些為難的告訴葉昭,「因為材料準備的稍微多了一點……葉君不介意再多吃兩份吧?」
只是小小的茶碗蒸而已,葉昭爽快答應下來,「當然不介意。」
於是,一式三份茶碗蒸被盛在托盤裏端出來,整整齊齊擺在葉昭面前。
開吃之前,葉昭感慨道:「話說回來,彩子桑這裏竟然準備了這麼多做茶碗蒸的茶碗嗎。」
藤彩子在他對面坐下,「因為偶爾會請朋友們到這邊聚會,所以,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要多準備一點。」
「原來如此。」葉昭隨口附和道,拿起調羹,「那麼,我開動……不過,這一杯的顏色好像有點奇怪。」看了看藤彩子,她正一臉期待的看着他。被她這麼看着,葉昭不疑有他,鏟起一勺蛋羹,放在嘴邊吹了吹,吃了下去。
「咳、咳……」蛋羹入口的一瞬間,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炸裂,濃郁的氣味自口腔殺向鼻腔,最後攻向眼睛,讓葉昭睜不開眼,只能任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丟下調羹,抬起胳膊拿袖子擦着芥末之淚,抓起面前的水杯咕咚咚灌下大半杯涼水,終於平復的差不多以後,他苦着臉看藤彩子,「這個……」
「實在不好意思!」藤彩子雙手合十,「應該是我放調料的時候不小心放錯了。」雖然她的道歉很誠懇,不過,這個怎麼看都絕對是故意的吧?是吧?
不過,葉昭也只能在心裏腹誹而已。腹誹完以後,看着面前的加料版茶碗羹,有些為難的商量道:「這個,可以不吃了嗎?我對芥末有點苦手……」
藤彩子一臉他問了奇怪問題的表情,「就算葉君很喜歡吃芥末,放了芥末的茶碗羹也絕對不能再吃了啊。」說着,順手撤走了他面前那杯挖了一口的茶碗羹,把第二杯放到他面前,「這是我的失誤,不好意思。不過,因為調料是分開放的,另外的兩杯應該沒有……」
看這樣子,好像真的只是無心之失而已。
不管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葉昭暫時收起懷疑,仔細打量起了面前的第二杯。從表面來看,完全沒有異常。非常、非常的正常。
人和人之間還是要有信任的……葉昭喉結動了一下,拿起調羹,挖起一勺蛋羹。經過充分放置的蛋羹溫度已經剛剛好了,他把蛋羹放進嘴裏。
「唔……」葉昭皺起臉,捂住嘴巴,強忍着吐出來的衝動勉強咽下去,自己的水杯已經喝空,直接拿起藤彩子那杯還剩下一半的水大口喝了下去。
鹽的殺傷力比芥末要輕一點,讓他可以立刻開口抗議,「彩子桑,絕對是故意的吧?」
藤彩子的笑容風情萬種,可惜這萬種風情里,不管是哪一種都帶着點使壞的意味,「這個,我忘記已經放過鹽了,所以又多加了一次。不好意思哦。」
這個發苦的鹹度,絕對不是「多加了一次」的程度吧?被連續捉弄兩次,就算是傻瓜也該知道這是藤彩子在借着茶碗蒸「懲罰」他。
可就算知道了,葉昭又有什麼辦法呢?理虧的人是他,做了錯事的人是他,就算藤彩子不用這種方式,直截了當拿出一管芥末擠到米飯里讓他拌飯吃,他也得至少先捏着鼻子來上一口,才能一邊哭着一邊向她求饒……
這不算修羅場吧?還差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