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是說了,藥已經不夠了。那時船上被感染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為了不讓病症蔓延,徐福只能決定將藥優先分配給症狀輕的孩童,當時也只能是能救一個是一個了。只是救人的速度跟不上病症蔓延的速度。最終夏虞咬唇道:叫那些重病之人去跳海自盡,沒藥拖着橫豎是死,與其苟延殘喘留下來禍害他人,不如成全其他人活命。」
阿娓聽到這裏捂住了嘴,可想而知,當時他們該是何等無助!夏虞,那個敢對着他阿兄說出「能護幾時是幾時」的人,居然開口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來,可見當時夏虞真的護不住他們了。一心想要護住眾人的人,最終卻命眾人跳海自盡,內心該是何等痛苦,何等煎熬?
阿娓忍不住又濕了眼眶,想着阿兄其實也不枉此生了。有一個視他為知己,知他、懂他、全心全意替他着想的好友巫頌,還有一個值得人發自內心欽佩的好友夏虞,他終究還是人生路上的贏家。阿兄之命雖然短暫,但絕對精彩。
他是神童,所以生來就不會被埋沒在塵埃之中。像他那樣的神童,海龍王肯定是要留他做客的。阿娓淚如雨下,掩面痛哭。
祁聞見阿娓突然哭成這樣,一時無辜地盯着影。
影嘆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阿娓的後背,勸慰道:「姑娘,你再哭下去,祁公子該坐不住了。」
阿娓聽了這話,忙擦乾眼淚,向祁聞拱手道:「憶起阿兄,突然哭得不成樣子,讓你見笑了。」
祁聞這才明白先前說到阿安之死,阿娓沒怎麼哭,原是拼命忍着的呢。也不知自己剛才那句話刺到她了,讓她一下子壓抑不住,就直接哭出了聲。
祁聞嘆息地問道:「你和阿安的兄妹之情應該很深吧。」
阿娓抽了抽鼻子道:「我只有這麼一個親哥哥,我家連堂兄都沒一個。雖然阿兄離開那時我才兩歲,可自我懂事以來,聽到的都是阿兄小時候的事情。」
祁聞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在他看來,阿娓已經很堅強很了不起了,便是一般的男童在她這個年紀,遇到娘親去世,父親殉情的事,都做不到還強打起精神來聽阿兄的事情吧。
痛上加痛,他看着阿娓那一身白衣,只覺格外無力。他真的太弱了,救不了自己,更幫不了阿娓什麼。
阿娓哽咽了一下,問道:「剛才說到哪裏了?還請你接着說罷。」
祁聞聽了,點了點頭,而後說道:「因夏虞那一襲話,百多個深知無藥可醫,飽受病痛折磨的孩童,直接選擇了跳海自盡。那一天我們集體站在甲板上哭着送他們,他們反而卻沖我們笑,要我們答應他們一定活着回去,好將他們的死訊帶給他們的家人。」
祁聞哽咽了一聲後,又緩緩開口:「他們這一去,船上就只有八十多個人了,一路上我們陸續給輕微傷寒的人用藥,最終活下來的卻不多。等看見琅琊海岸之時船上就只剩下七十五個孩童了,其中有十個還在發熱。到達琅琊後,徐福便忙着安置我們及船上下來的百工等人,生怕不經意走漏了消息引得皇帝陛下問罪。我們就這樣過上了隱居的生活,但最後,因為藥用得太晚,最終還是有三人又丟了性命。好在,那時我們已經回來了,他們也才得以入土為安。」
「入土為安。」阿娓重複着這四個字,再次淚目。
祁聞忙起身向阿娓揖禮道:「上次出海之事,我已盡數相告。至於隱居之事,事涉徐福家事,請恕我不能再相告了。」
阿娓瞭然地點了點頭。
祁聞見此,再對她揖禮道:「今日我已完成令兄所託,如此也不枉我與他相識一場。姑娘有言在先,我與令兄是友,與姑娘卻不是,是以往後請姑娘多多保重。如此,聞就告辭了。」
阿娓聞言心底一陣窩火,這祁聞先前還談笑風生,感情真摯,轉回頭就立馬翻舊賬了。也罷,橫豎她不喜儒家,祁聞於她到底也只是路人。於是她也站起身來,向祁聞拱手道:「如此,今日有勞祁公子了。」而後又命影道,「速裝些小魚乾、果脯等物,待會兒送祁聞公子回去,算是對他今日之恩的回謝。」
影忙找了包袱裝取不提。
祁聞見此忙推辭道:「姑娘這又是何必?」
阿娓淡淡道:「如此,方是禮數,日後再見公子,阿娓才不會有愧意。」
祁聞聽了,也只得嘆道:「隨你就好。」
祁聞心想,這阿娓跟阿安可真是兩種人。阿安看起來高冷,實則是神神叨叨話嘮一枚;而阿娓看起來好相處,實則渾身是刺,孤傲高絕,這兩人真是親兄妹麼?好吧,如果性格互補也算。
祁聞最後只得悶悶地帶着提着包袱的影回去了。
阿娓目送他離去,突然有些明白阿兄為何會將香囊交給最不起眼的祁聞了。只因為他相對更簡單吧,任時間流逝,因見識局限所帶有的天真總會存在,如此通過他的描述,她才能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
阿兄只怕早就算到她也會有出海這一劫吧。
而後她的目光看向右壁,隔壁以後會住進阿兄以前的好友巫頌,這真的會是巧合麼?當年的男童,經過這些年與徐福的朝夕相處,在他們心中,徐福又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形象?而這次出海,等待他們的又是怎樣的命運?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為何徐福還要再上書言出海之事呢?
趙政打的主意自是驅逐六國貴族後裔,最好將之一網打盡。那徐福呢?徐福這次出海,又是為了什麼呢?尋仙、尋仙,莫非這一次真能讓他尋得真仙不成?犧牲了這麼多孩童的性命,徐福還能求得仙緣?呵,那還真是天道不公了。
想多了總會累。可多想些,對自己的處境才能有更加深刻的認知。
阿娓將香囊拿起,而後翻了過來,看着案上經過九年時間已經完全無用的香料,最終長嘆了一聲。她將香囊收進袖中,而後捧起那些廢棄的香料,爬到榻上,將其從窗外丟了出去。
那些香料在風中打着旋兒,最終跌落到海面,一個浪打來,便不知被卷到了哪裏去了。一如她阿兄的屍首,也不知道被海浪捲去了哪裏。
阿娓就這樣目無焦距地望着大海,直到影回來,出言回稟,方才將她從迷茫中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