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漆黑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我在昏迷中醒來,頭痛欲裂,整個人昏昏沉沉。沒有窗戶,沒有任何可以照明的設備。沒有燈,也沒有蠟燭。不知道時間,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發現雙手被綁在了背後,手指粗的繩子,手臂已經勒到有些麻木。我想抬起腳來,只聽到嘩啦啦的鐵鏈聲。兩隻腳踝被鐵鏈牢牢地鎖住了,在鐵鏈的末端,似乎還墜着一個類似秤砣還是砝碼的重物。
我站不起來,開始大聲呼救,沒有回應,我開始努力回憶起來。
我叫邱天漠,出自杜甫的詩句「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沒想到,這一刻,我真的出現在了這麼昏黑的房間。
兩個星期之前,確切地說是十三天之前,我剛剛度過了自己的十三歲生日。我是個重點中學初一的學生。記得今天晚上放學的時候,老師安排我做值日,只有我一個人,矮小的孩子,瘦胳膊瘦腿,掃帚掃起的灰塵嗆到我止不住地咳嗽。打掃完教室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出了門口,周圍見不到一個人,校園的路燈也漸漸昏暗起來。我有些害怕,不覺加快了腳步,向着校園後門走去。
回家要經過後門,學校很大,需要穿過實驗室。平時我都不願意從實驗室里穿過,因為裏面總是很陰很冷。每次從裏面穿過的時候,總覺得背後被什麼人盯着,有種冷冰冰黏糊糊的感覺。聽大人們說這裏以前是一塊墳地,陰氣十足,特別是晚上的時候,總是飄蕩着忽明忽暗的鬼火,陰風陣陣。後來有個風水大師建議在這裏蓋一所學校,學生們陽氣足,人數夠,可以鎮壓住這裏的陰氣。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假,是大人們嚇唬貪玩晚歸的小孩,還是真有此事。
越想越害怕,我不禁低着頭,加快了腳步,穿過這幽暗的走廊。
那一剎那,我似乎看見了盡頭的路燈,臉上重又露出了笑容。突然右側衝出了一個黑影,我聞到一股很濃的藥味,嘴巴被捂住了,力氣很大,無法掙脫,我的雙腿無力地踢踏,眼前越來越黑。我看見了一雙空洞的眼睛,正咧開嘴角沖我露出詭異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似乎發現他的每隻眼睛裏,都有兩個瞳孔。
回憶像碎片一樣,漸漸拼湊出來。看來我昏迷之後,被人帶到了這裏,難道這裏是實驗室里的地下室?那個人,要對我做什麼?突然一股不詳的預感向我襲來。
我沒有遇見過死亡,很小的時候曾經參加過曾祖父的葬禮。我記得病房外姑姑哭泣的臉,也記得葬禮上哭天喊地的女性親屬們。還記得每個男性成員的臉上,都在強忍着悲傷。
想到了死亡,突然莫名地害怕起來。我聲嘶力竭地吼叫着,兩手在背後撕扯着,希望可以扯斷繩索。雙腳的鎖鏈被我拉扯着,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忽然門打開了,缺少潤滑的門,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聲。我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眼睛似乎發着藍紫色的光,人影的背後有一道光照了進來,刺痛了我的雙眼。我趕緊轉過頭,避開門的方向。
等我適應了光線,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正當我左顧右盼搜尋的時候,背後的繩索突然被一股蠻力提了起來。我開始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整個身體被越拉越高。這時我才發現,繩索的另一端,懸掛在屋子正中的房梁之上,而我現在就被懸掛在屋子正中。我的雙手被縛,雙腳離地,腳下掛着一個秤砣,讓我沒辦法屈膝,整個身體在空中僵直着,好像風中的一片樹葉。
那個高大的身影從背後轉到了我的正面,高度與懸空的我相當。這時我才看清他的模樣,他的每隻眼睛裏都有兩個瞳孔,在昏暗的房間裏發出藍紫色的淡淡幽光。
他的渾身散發出一股讓人窒息的氣場,酷愛看古裝片的我,不知為何,感受到這是一股帝王之氣。
他的嘴角露出一股不易為人察覺的笑容,帶着點輕蔑。左手拿出一個像葫蘆一樣的東西,把葫蘆口對準了我的腦門。右手拿出了一個類似錐子的尖銳物體,對着我的眉心突然一紮。
速度快到我連叫喊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此時他的口中念念有詞,像是中世紀那醜陋的女巫在念着蠱惑人心的咒語。我就像被夢魘纏身了一般,渾身動彈不得,只剩下一雙眼睛,在拼命轉動。
我似乎看見眉心中有一股白色的氣體,正順着我的眉心向葫蘆口中飄去。我想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精神也開始變得恍惚起來。
突然我聽到一聲巨大的慘叫,把我從恍惚之中拉回了現實。
眉心的白色氣體回到了體內,我的臉上佈滿了溫吞的液體,順着兩頰流到了嘴角。舔了一下,又咸又腥。是血!
再看眼前,那人影的胸前突然多了一柄槍頭,從後向前將胸膛整個刺穿。鮮血正順着槍頭汩汩地噴涌而出,仿佛山間的一汪清泉。
人影的背後,出現了另一個人。唏噓的鬍渣,凌亂的頭髮,睡不醒的眼神。
那人收回了槍頭,把癱軟的人影挑落到一邊,再一槍割斷我頭上懸吊的繩索,將我解救出來。
手腳全被鬆綁以後,重新回流的血液讓我的四肢猶如針扎一般的酸痛,我不自覺地又癱軟下來。等我恢復過來,發現那個高大的雙瞳人影已經不見了。
等穿過昏暗的地下室,重又回到路燈之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套紅色的衣服。
那個凌亂頭髮的人,幫我脫掉了紅色的外衣,帶我去洗了澡,又把我送回了家。
人們都以為這只是一個貪玩的小孩晚歸的普通劇情,那一夜的故事,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那個凌亂頭髮的人,我再也沒有遇到。
現在我已經三十一歲了,在一家醫院上班。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情我早已經忘記,昨晚的夢卻突然讓我將一切都記起。那個唏噓鬍渣、頭髮凌亂的人,其實就在身邊,只是我一直沒有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