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擺渡人之背叛 十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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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間，四眼的眼前如看電影般，出現了無數陌生的畫面。

    起先，這些畫面猶如坐在飛馳的車子裏往車窗外看一般，飛速掠過，根本無法看個真切，只是模糊中看到畫面里不停出現一個瘦小的男孩模樣的人，慢慢男孩長成了大人，而男孩周圍的背景也從色彩鮮艷慢慢變得灰暗單調。最後，畫面定格在一間兩層樓高的有些破敗的舊樓前。

    「你來幹什麼？站住！你這個資產階級的狗崽子。」眼前出現了兩個穿着舊式綠軍裝的青年人，束着寬大的武裝帶，一臉厭惡的盯着畫面。

    「萬壽無疆，革命小將們，我來給我爸送吃的來了。」畫面外傳出了怯生生的回答聲。

    「哎，顧家老三，你爹是資本主義走資派，你要果斷與他劃清界限，勇於檢舉揭發是你與他劃清界限的最好證明啊」其中一位戴眼鏡年紀稍大的綠軍裝靠近畫面：「我們接到舉報，你爹他不但是走資派，還有嚴重的思想，你要拎得清啊！如果不和他劃清界限，你這輩子也毀了，你還年輕，和他不一樣啊。」說完綠軍裝指了指小樓里。

    「我明白的，我早和他劃清界限了。」畫面外又傳來了聲音，不過這次為了表示決心，明顯大聲了些。

    「勸勸他，把該交的東西交出來，我們造反司令部也不會太為難他的。」另一個綠軍裝走過來說道。

    畫面正要離開往樓里去，戴眼鏡的綠軍裝忽然說了句：「聽說你已經有對象了？」

    「啊，是，是的。」畫面外的聲音又恢復了怯懦。

    「像你們這樣的家庭，如果不說清問題，就不要談什麼對象了，免得連累人家。」

    畫面外的人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跟着年紀輕的那個綠軍裝走進了樓里，走過昏暗的走廊，停在一間房間前。房間的門角上橫着一塊牌子，牌子上刻着「一（六）班」的字樣。原來這幢小樓是某個學校的教學樓。

    綠軍裝用鑰匙打開教室門，教室里放着一張用課桌搭的簡易床，床邊有一張課桌，床上正坐着一個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的老男人，看不太出年紀。

    「老三，你來啦，來坐這裏。」老男人開口說話了。

    但是畫面並沒有靠近老男人，他只是把飯碗放在課桌上，依然走回到門口。

    老男人神色明顯有些黯淡，但他還是向畫面眨眨眼，示意走過去。

    畫面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了過去。老男人走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探出半個頭往外看了看，然後放心地走了回來，走到畫面旁。

    「老三，現在家裏只有你能借送飯的機會到我這裏來，我跟你說，這幾天我考慮了很多，造反派這次把我打成走資派，反覆讓我交代，但又沒說要交代什麼。我估計是他們聽說了什麼，要我把你爺爺留下的那些東西拿出來。其實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交出來也沒什麼，但是爸爸犯了一個錯，把我曾經寫過的一些要命的日記也和那些東西放在了一起。那些日記如果被發現了，那就真的不得了了。」老男人又不放心的看了看門口，繼續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娘，偷偷把它們挖出來，把日記本燒了，再把那些東西交出來，那樣我就沒事了。再這樣被他們批鬥下去，爸快撐不住了。」

    只見老男人的頭湊過來，用極輕的聲音說道：「我把它們埋在院子旁那棵水杉樹下了。」

    忽然，畫面切換，再次以快速流動的方式發展，然後又忽然定格。畫面出現了一個院子的場景。

    「老三，造反派又叫我去揭發你爸，我去了啊。你在家的時候把廚房裏昨天吃剩的芋頭再熱熱，你大哥二哥中午要回來吃飯的。如果我中午沒回來就不要等我了，不知道他們要折騰到啥時候呢。你別忘了先去給你爸送飯啊。」畫面外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向畫面招招手，就走遠了。

    等老婦人一走，畫面迅速移動，來到了院子裏唯一一棵水杉樹下。水杉樹並不高大，顯然種下沒幾年。當時響應國家號召，農村家家戶戶都種了這種落葉杉，使得這種一度幾乎滅絕的珍貴樹種一夜之間變成了超級絲，變成了在南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樹種。

    畫面出現了挖水杉的場景，一雙手拿着鐵鍬的手沿着水杉四周正在拼命的挖土，看得出挖土的人非常緊張，連挖土的姿勢都有點變形。忽然「卡」的一聲，插進土裏的鐵鍬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畫面里的雙手迅速揮動鐵鍬向下猛挖，費了不少時間，終於挖出一個大罈子。

    罈子比普通醃鹹菜的還要更大些，罈子口用塑料紙紮住了。畫面里的兩隻手拿起鐵鍬，一下就捅破了塑料紙，然後雙手往罈子裏一掏，抓出來一把還泛着銀光的銀幣。這滿滿一罈子的銀幣，足有幾百幾千枚，那雙握着銀幣的手有些顫抖。對於那個年代，這滿滿一大罈子的銀幣，可以說是一筆巨款。

    過了會兒，那雙手放回銀幣，又在罈子裏掏了一陣，拿出一個黑面硬皮的筆記本，翻開了第一頁……

    ※※※※※※

    畫面再次變化，最後定格在一間辦公室里。

    辦公室不大，牆上掛着大幅的像。畫面前面坐着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也是穿着綠色軍裝，胸前別着一個像章。此刻，男人嘴裏正叼着一支煙，在桌子上的一張信紙上寫着什麼。煙霧繚繞中過了許久，像章男人終於停止了記錄，眯着眼睛斜看着畫面。

    「就這些，沒別的了？」

    「就這些了。」畫外音傳來。

    「你檢舉的這些問題很重要，但是如果家裏要是私藏舊社會的東西，也是要被批鬥的。有群眾舉報，說你家裏有舊社會剝削勞動人民血汗的東西。」

    「我爺爺曾今是做過舊社會的官，但是家裏留下的舊東西都上交了，革命小將在家裏也檢查了好幾次，真沒別的了。」

    「很好，小顧，如果你想起什麼就馬上來和我說，你的出生不好，這樣才會讓你更快的進步，你先回去吧。」

    「司令，我想問問，會怎麼處理我爸啊？」

    像章男從桌上拿起那本黑封面的日記本，再重重摔在桌上，恨恨說道：「這本日記本的問題，已經不是我們能處理的問題，裏面公然反對大革命反對偉大領袖，這是罪，我們會移交給公安機關、法院處理，另外除了你檢舉有功，我想你們家其他人也會有點問題。」

    「不就是本日記本嗎，怎麼會那麼嚴重？」

    「這是思想問題，是階級立場問題，飯可以不吃，階級立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

    畫面消失，「老顧」那慘白的手指離開了四眼小顧的額前。

    「我在這裏堅持了快一年了，本來有很重怨氣，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我最後也沒什麼可留給你，除了這套充滿罪惡的房子，就是我的回憶。」

    「老顧」慢慢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接着說道：「當年你爺爺被判了罪，死在了牢裏。奶奶沒過幾年也病死了。兩個伯伯被送到了大西北鍛煉，到老也沒能再回上海。恐懼和貪婪糾纏了我一輩子，也毀了我的一生。我希望下個輪迴可以在你這裏結束。今後，我的回憶會永遠留在你的腦子裏，時刻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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