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照舊是一個人睡床一個人睡榻。
除了大半夜裏,宇文烺不知道是不是終於良心發現,竟然下床將她抱到床上去了,然後自己也跟着上床,側着身一隻手撐着腦袋就這樣接着一盞昏暗的燭光看着她。
這種氣氛,仿佛又恢復到了他還沒確定她不是孟蘅玉那時候的相處情形,他對她多了幾分溫意。不過對姜鈺來說,這終歸是不同了,就算氣氛一樣,心情也不一樣。
姜鈺其實在他下床來抱她的時候就醒了,但她偏閉着眼睛繼續裝睡,然後在他將她放下在床上時候,故意裝作在做夢,手向上一揮直接揮到了宇文烺的臉上,空氣中傳來「啪」的巴掌聲,然後姜鈺一副睡夢中跟流氓作戰的模樣,喃喃道:「打死你,打死你這個臭王八。」
姜鈺本來就只是想試探一下,所以並未用盡全力,她想想看看宇文烺的反應,要是他發現她在裝睡那便算了,若是沒有發現她就繼續裝做夢再給他來兩巴掌,以消他最近讓她不爽的心頭之恨。
結果也不知道他是發現沒發現,並沒有感覺到他的怒氣,也沒發現他有什麼報復的舉動,反而是將一隻手輕輕的放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摩挲着,仿佛她是他什麼心愛的東西一樣。
但是姜鈺的滋味就很不好受了,總感覺心裏毛毛的,他是不是接着會有什麼報復她的大招。
然後沒感覺到他又什麼大招,倒是又聽他喃喃道:「你已經忘記了,今天是母妃的忌日,可也是你和朕初識的日子。」
姜鈺:「……」得,她就知道他又把她當孟蘅玉了。
姜鈺實在受不了了,儘管她現在用着孟蘅玉的身體,但終歸她其實還是不怎麼喜歡別人把她當成孟蘅玉的,特別是這個人還明明就知道她不是孟蘅玉的情形下。
姜鈺不得不睜開眼睛,看着將手還放在她臉上靜靜看着她的宇文烺,道:「皇上,你還是看清楚點,我是誰?」
宇文烺見她睜開眼睛,頓時失望。收回自己的手,仰身倒回床上去了,不再看她。
姜鈺從爬起來坐着,道:「我還是睡回榻上去吧。」
宇文烺卻道:「不必了,又不是沒有一張床上睡過。」
姜鈺聽着簡直想咆哮,既然這麼不在乎,幹嘛還讓她睡了這麼久的榻。
姜鈺笑了笑,道:「我覺得,我和皇上還是關係劃清楚點好。」
宇文烺沒有再說話,然後姜鈺也就爬回榻上去了,然後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宇文烺睜着眼睛看着賬頂呆了一會,卻又突然開口道:「十三年前,就是今天,是她救了朕。」
姜鈺沒有說話。
宇文烺繼續說道:「同樣也是那一天,朕和母妃在宮外遭到刺殺,然後母妃死於那場刺殺里。」
姜鈺越發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宇文烺將自己的手放在腦袋後面墊着,然後又側過身來,透過朦朦朧朧的夜色,看着姜鈺,又道:「你進宮晚,你進宮的時候母妃已經去世了,所以應該不知道母妃這個人。母妃是個柔弱得令人心生憐惜的女人,長得並不多麼漂亮,但父皇很喜歡她。父皇也知道他的喜歡會讓母妃遭受後宮女人的惡意,更何況還有崔氏在,所以父皇雖然喜歡母妃,但卻並不怎麼寵着她,反而寵起了萬母妃,讓人以為萬母妃才是他喜歡的女人。
果然,這樣的方式開始瞞住了不少人。但是這個世界上,最藏不住的就是一個人的感情,就算表面上不在乎,一個眼神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都會泄露出來,次數多了也就讓人懷疑了。不肖幾年崔氏和後宮的其他人也就看出來了,所以針對和討厭母妃的人自然也就多起來了。母妃就像是寄生在其他植物上的菟絲花,她柔弱、她敏感、她單純,她需要保護。但畢竟父皇不能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保護她之上。」
小的時候父皇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烺兒,學好本事,長大後好好保護你的母妃。」
母妃的出身並不高,偏偏卻得到了帝王摯愛,有崔氏的示意,他和母妃在後宮的日子過得並不好,時常會受欺負。沒當看着母妃只能柔弱的接受欺負時,他也會對她生氣。
別的妃子只是將柔弱當成爭寵的武器,可偏偏她卻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得保護自己。她為什麼不能像萬母妃一樣強硬。他小的時候,的確是有些羨慕大皇兄的。
但就是這樣柔弱到像是菟絲花一樣的母親,最後卻也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犧牲一切包括生命。
宇文烺接着繼續道:「朕十一歲那年,父皇御駕親征,可又擔心將母妃在宮裏會受欺負,所以找了個祈福的藉口讓母妃帶着朕去了京外的皇國寺廟。過了幾個月,父皇即將回京,羽林衛自然也要護送朕與母妃回宮。結果在回宮的路上,我們遇刺了。刺殺我們的顯然是一支訓練有素而武藝高超的刺客,將護送我們的羽林衛一個一個死在了他們的刀下,母妃只能帶着朕跑。但是我們顯然跑不過這些殘忍的刺客,我們一直跑到一條河邊,前面無路,後面追兵又快追上來,母妃在那一刻最後卻堅強了一次,狠心將朕推進了湍急的河流里,自己從另外一個方向引開了殺手。所以最後母妃死了,死狀殘忍。」
「而朕在那一條河裏游啊游,不知道遊了多久,直到最後撞上一條船,朕扯着船上的繩子浮出水面上來,然後一眼便看到站在船舷邊上看水的蘅玉。朕那時候自然不知道她就是蘅玉,但是是她救了朕。她將朕藏在了她的船坊里,然後對仍在追殺朕的刺客指了錯誤的方向,最終救了朕的命。」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刺客們對她的話自然毫無懷疑,所以那些人輕易就被她騙走了。
若只是因為她救下了他,其實並不值得他對她記掛這麼久。但他卻依舊記得他在驚弓之下,因為害怕母妃遭遇不測而渾身冷的發抖也害怕得發抖時,她蹲在他的身邊用她小小的手輕輕的拍着他的肩,睜着清亮的眼睛問他:「要吃糖嗎?很甜的,吃了就不害怕了。」
明明她的模樣清冷,可是她的話卻讓他冷得顫抖的身體在瞬間感受到了暖意。
她給他的糖,也的確很甜,所以他記了很多年。
姜鈺算是終於明白了,他跟孟蘅玉究竟是怎麼回事了。這大概就是一場因為感激而引發的愛情。孟蘅玉小時候救了宇文烺一命,但人家小姑娘大概只當是行善積德過後就忘記了他,然後跟自己的表哥親親愛愛去了,結果宇文烺卻因為這場救命之恩記掛了很多年,最後引發出了一場愛情並一發不可收拾,在登基之後甚至不惜違背孟蘅玉的意願強納她入宮。
不過最後,孟蘅玉也的確是愛上了他就是了。這本來算是個皆大歡喜,結果因為她佔了孟蘅玉的身體,倒是被她破壞了。可見宇文烺恨她真的是應該的。
至於這刺殺宇文烺和白賢妃的人是誰,憑宇文烺對崔太后的仇恨態度,也不難猜測。
但是姜鈺仍還是十分不明白的是,問宇文烺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難道她跟他的關係已經好到,值得他跟她剖心的地步了?還是他想讓她愧疚然後主動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