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壓頂的情景中,道牧就是一隻螳螂,手橫一根繡花針,扛着一座數百丈的大岳。最可怖的莫過於,這隻小小的螳螂,竟用一根繡花針扛住了大岳。
嘣嘣嘣,道牧耳鳴眼花之時,且還能清晰聽見,身上筋肉在極限拉伸下,一處接着一處崩斷。
道牧大腦混沌,思緒空白似漿糊,五臟六腑被攪成一鍋粥。血眸圓睜,血絲暴漲駭人,像是兩個燒得紅彤彤的圓球,放進了眼眶當中。
胸腔被灌入水泥般,呼吸逐漸困難。哪怕口鼻齊用,也無法讓自己痛苦得到緩解。若非外面有張人皮,道牧自覺早已跟腳踏爛泥,一般無二。
絕境下,沉澱在道牧體內的藥力,開始發揮它應有的效力。道牧的身體,好比吸滿水的毛巾,需要擠干舊水,才能吸收更高品質的水。
啾,一聲清脆啼鳴。
道牧體表燃燒熊熊陽火,一隻俊黑的金烏,睜大靈動的火眼,自道牧體內展翅高飛。金烏身型愈來愈大,環繞仙劍扶搖直上,盪破雲霄,瞬息晴空萬里。
道牧悶喝,聲如旱雷,身體緩緩下蹲,牧力蓬勃,手腳蓄力,欲要奮力反制仙劍。
忽聞一聲「呋呼」破風,負重瞬間減輕。抬頭就見仙劍飛升,扯得鐵鏈蠕蟲般抽動,「鈴鈴」響個不絕。
事了?
不可能!
道牧面色凝重,環顧四周,依是凝固不動。忽感氣流暴亂,一身汗毛乍起,道牧扎馬步,雙手緊握決刀。一身陽火獵獵,逆風燃燒,像是火神臨凡一般,氣勢登仙。
當!
大岳碾螳螂。
決刀完好無損,道牧一身骨頭崩碎成粉,癱爛地上,如攤爛泥。仙劍並未直接將道牧碾殺,「鈴鈴」聲中,再次浮空登巔,
咳咳咳,道牧咳嗽連連,吐滿嘴血泥土砂。鼻子儘是土腥,和他的血液甜蜜香味。
丹田僅剩一縷牧力之源,卻成燎原之火,萬千毛孔湧出斑斕的氤氳。道牧的身體跟充氣了一般,快速膨脹。仙縷道衣被吹得,獵獵漂浮。
道牧還未緩過氣,又感氣流暴亂,立知仙劍再度襲來。道牧鯉魚翻身,力揮一道旋風,欲卸仙劍衝力。
嗡,仙劍一震,旋風潰散,瞬息而至,蓋壓道牧頭頂。胸腔灌水泥的同時,脖子被緊掐的痛苦感覺,如期而至。
當!
道牧穩穩紮僅馬步,狠咬牙關,血目圓睜,青筋猙獰密佈。大地隨着一起震顫,劍坑再陷一尺。
仙劍飛升,道牧一身輕,反而搖搖晃晃,順勢摔倒在地,披頭散髮,形象狼狽不堪。大量污血被氤氳擠出毛孔,身體咔咔聲響,恢復神速。
才剛站起身,胡亂拿出三顆朱果,剛往嘴裏塞,仙劍已再次壓制。道牧雙手怒揮一道刀風,比上次更大的龍捲升騰。
直徑與劍坑相當,刀氣如獠牙緊箍仙劍的石壁。龍捲風如是多出無數雙手,竟讓仙劍懸浮當空。
道牧來不及高興,仙劍變得跟泥鰍一般滑溜,再多手也無用。無視刀風,蓋壓而下,瞬間觸底。
當!
仙劍較於上次,力道更勝一籌。
咻咻咻,刀氣反轉,竟向道牧襲涌。道牧苦於無法,讓仙縷道衣復甦,只得御氣護體。雖能抵禦大半,但數息不到,照樣衣衫襤褸,血肉模糊,遍體可見森森骨。
道牧的身體就像毛巾一般,被擰得緊緊的,要榨乾他體內最後一點藥力。
刀氣屬性已被逆轉,帶着仙劍的靈躍尖鑽。竄於道牧體內各處,或絞碎,或斬斷,或壓粉,或絮亂。體外體外皆是戰場,體外看得驚悚,實則體內已成糊。
當,當,當……
道牧的意識,愈來愈模糊,已忘記自己擋住,多少次仙劍墜擊。後來,潛意識開始佔據主導,清晰意識陷入沉眠。
道牧好比太陽在人間的顯形者,雙眸神光璀璨,罩身陽火熾熱。灼得劍坑時空扭曲,肉眼可見時空漣漪,形如平靜湖面被風吹過的樣子。
嚓!
道牧將決刀插在地面,甩甩髮麻的雙手,卻沒有再拔起決刀的打算。
轟轟轟……
仙劍如流星墜落,可見被撕裂的空氣流雲。在這被凍結時間和空間,萬籟俱寂的境地,顯得如此震撼駭魂。
砰!
仙劍震天撼地。
道牧大扎馬步,雙臂大開,硬生生接住仙劍,劍坑猛然下陷一丈有餘。
震得道牧耳聾眼黑,一身筋骨酥麻無力,其他卻無大恙。任由劍氣肆虐,道牧猶如勁浪中的礁石,巍夷不動。
雙方接觸,一息不到,仙劍一反常態,飛升登巔,再次將鐵鏈崩得極致。
轟!
一聲急促轟鳴,天塌下來一般。
道牧才喘一息,硬着頭皮也得扛。劍坑再次下陷一丈有餘,道牧已精疲力竭,達到自己的極限。又呼吸一次,仙劍脫離飛升登巔,毫不留情,再次墜壓。
砰!
道牧雙膝跪地,劍坑下陷兩丈。接連三次墜擊,道牧的結局就跟之前一樣慘,渾身爆裂潰碎,甜蜜的血,染紅腳底方寸。
咕嚕,道牧強行將血吞咽下肚,仙劍已飛升等巔。道牧身體軟綿無力,抖如篩糠,奈何血流過多,吃糖欲望正濃。
潛意識比主意識強大而果斷,自知來不及慢悠悠拿出糖果,掏出太極龍魚墜就往嘴裏含。甜蜜的滋味,瞬間充斥身體每一個角落,疼痛緩解大半。
哞!
阿萌奮力掙脫時空凍結,還沒邁開腿,剛叫一聲,眼角聚淚,再次被時空凍結。
那令人心碎的叫聲,就像是一把錘子,狠狠掄在道牧腦海,又聞那熟悉又陌生的鼓聲。
道牧眼睛刺亮,忍不住閉眼,身體搖晃一下。下一刻,猛地睜開眼睛,站穩腳跟,眼睛已蛻去血色。眼珠黑得如此純粹,整個眼睛猶如黑水晶雕琢而成。
「咦?!」
「吖?!」
一聲成熟冷冽,一聲稚嫩銀鈴。
驚疑聲中,仙劍於道牧雙手僅隔一個拳頭的距離,瞬間停止。巨大慣性,依然震晃天地,掀起漫天塵濤。
「嗯?!」道牧抬起頭,就見仙劍飛升。循聲望去,就見白衣仙子和阿魚,站在洞口。正要衝向她們母女,仙劍再次墜擊,絲毫不給道牧機會。
本能感到一股威脅,拔起決刀橫在雙手。果不其然,斷斷一息之間,仙劍竟墜擊九次。猶若海浪重疊,一浪更比一浪強,九浪重疊可拍天。
道牧癱爛在地,嘴巴還含着太極龍魚墜,人卻已徹底失去意識。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狼狽得不成人樣。若沒有決刀,道牧已成肉餅。
遠處山頭,洞口。
「最後九擊算作一次的話,爹爹扛住二十五次。」道牧如此爭氣,阿魚甚是滿意,恨不得親道牧一口。「哪怕娘親覺得有虛,折半也要多過十一次。」
阿魚這口氣是鐵了心,把道牧當成自己的爹。仰着傲慢的小腦袋,看着自己母親,炫耀意味十足。
「再說一遍,不要亂叫人。」白衣仙子轉過身來,面對自己女兒,毫無表情,語氣淡淡,「道牧也僅僅算得上優秀,並非仙才。若是他,千次都不在話下,甚是會反擊。」
聞言,阿魚臉色瞬冷,嘖嘖搖頭怪笑,像個大人,「沒錯,那人的確是仙才!但他是天上的潔白的雲,而你是沼澤的髒臭的泥!並且嫌你出身骯髒,恨不得我死!」說到激動處,她轉身向洞內,「你有甚資格看不起道牧,你不一樣被看不起,且還是自己的愛人。」
白衣仙子沉默,亦轉身向洞內,邁開蓮步。對於阿魚的怨恨,她似乎已司空見慣。獅獒夾在母女之間,恐懼得趴在地上,嗷嗷叫。
「娘親當初所言,只一句玩笑話?」阿魚嘟嘴,兩個小粉拳攥得緊緊,滿面含怒。
「不然呢?人會和一頭普通的驢結合嗎?」白衣仙子終是忍不住,豎眉回瞪,仙容結霜,「阿魚,你可以報復你阿娘和你父親。但不要將一個普通人,牽扯進來。」
「娘親認為,阿魚是在報復你?!」阿魚氣不成聲。一口惡氣卡在喉嚨,想要盡情釋放尖叫出來。
最終,阿魚身體顫抖一下,硬生生吞咽下肚。空靈漂亮的眼睛變得毫無生氣,俏嫩的小圓臉毫無表情,面若寒霜,「你們真是太高看自己,小看他人。」扭頭回望一下劍坑的方向。
須臾,阿魚回過頭,斜着圓腦袋,冷冷一笑,「你可知道牧雙眸為何染血,而又為何褪色?」
雙手一揮,繩子套上獅獒,接着牽着獅獒,邁步走向洞內,「你若真覺我害你,請務必將我送回我師尊那裏。」
白衣仙子面沉語塞,阿魚對她的態度,一下子回到原點,「女媧對你做了什麼?讓你如此……」
話還沒說完。
「夠了!」阿魚猛然回頭,怒目圓睜,粉拳攥緊,跟身體一樣顫,怒不可遏,「你莫以己度人!」「師尊她給我一條命,且將我養大,恩情比天高!」「你若覺得虧欠,想彌補我,那你大可不必!」「把我送回師尊那裏,你回你那高高在上的仙庭吧!」
「哼!什麼爛仙?」阿萌冷哼一聲,轉身大步走入黑暗,對白衣仙子毫無留戀。
白衣仙子抬手欲喊,話到口中,遲遲說不出來。仿佛這一刻,她一身氣力全無,導致無法開口。
不知何時,洞口已閉合,黑暗成為洞內的主體。
細聽,好像有人在抽泣。
細聞,且有黃蓮的氣味。
可又像是幻覺幻聽,就像深夜獨自一人蒙在被窩,在萬籟俱寂的黑暗環境裏,什麼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