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仁關這邊也熄鼓收兵,士兵們有條不紊的收拾着城頭的戰場,戰死的屍體一具具被抬了下去,殘敗的兵器也拾掇了重新歸庫。
算起來一天的守城西北軍死傷的人數並不算很多,期間瓦剌人只攻上來兩次,都被擊退了,反倒是武器消耗過巨,看鄧久成在城樓氣得跳腳罵的樣子,就知道打出去的兵器數量有多大了。
郭文鶯是寧可損失些兵器也不要多死人的,在她心裏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兵器丟了可以再造,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戰鬥結束,一天積累下來對戰爭的悲愴和畏懼,都壓在她心頭,紓解不開,尤其看着那一具具搬下的屍體,心裏好像被刀割過一樣。那個早上還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小兵,那個偷摸了兩個饅頭的老兵,兩個時辰前還是鮮活的生命,這會兒都已經面色青黑的倒在血泊中。
她不敢看那屍體的死狀是如何的猙獰可怖,更不敢回想今日戰場上士兵的慘狀。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雨,一滴水珠迎風吹落在她的眼皮上,眼角冰涼了一下。她站住腳步抬頭望向天空,黑壓壓的烏雲遮住了整個天空,也遮住了裕仁關的城樓。
忽然背上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一回頭,卻是封敬亭不知何時上來了。
他站在她身側,表情淡漠而寧靜,聲音也帶着一絲低啞:「怎麼?害怕了?」
郭文鶯搖搖頭,她不是害怕,而是不管經歷多少次,她都無法適應戰爭的慘烈。
她喃喃:「如果永遠都不打仗就好了。」
「傻話。」封敬亭輕斥一聲,從背後輕輕抱住她,他的背很暖,手臂堅硬好像有無窮的力量,讓人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
他低低地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戰爭,就算有和平也不會持續很多年,生在這樣的亂世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用不了多久,恐怕整個南齊,還有瓦剌都會記住你郭文鶯的大名。」
郭文鶯嘆息,什麼名聲她一點也不稀罕,做軍人不是她所願,上戰場不是她所願,或者她從骨子裏就不適合做個軍人。
兩人在一起摟摟抱抱的實在不雅觀,城樓上還有不少士兵,都偷偷摸摸向這邊看着,他們也不敢靠近,都縮在一角,那疑惑中帶點瞭然的目光看得人心裏很不舒服。怕是不用別人記住她什麼大名,過不了今晚,整個軍營都會傳她和郡王爺真的斷了袖了。
狠狠甩開他的胳膊,冷冷道:「王爺,下官不記得什麼時候跟王爺這麼熟了?」
封敬亭卻痞痞一笑,和他平日端重的模樣大相徑庭,「熟不熟的可以慢慢培養嘛,本王也是擔心你,才會過來看看,不過瞧你這會兒精神大好,也放心了。」
郭文鶯白了他一眼,冷聲道:「王爺慢走,下官還有工作要做,就不陪了。」
封敬亭倒是好脾氣的對她一笑,囑咐她先吃點東西,就邁着優雅的步子下樓去了。
郭文鶯沒心思管他,打了一天仗,有一門火炮給打啞了,她叫了兩個工匠上來跟她一起修,看了半天,並沒發現有什麼問題,炮筒沒有斷裂痕跡,連接彈藥的拉環也很結實。
畢竟是第一次使用的東西,這麼快用於戰爭還是太急了,看來還有許多缺陷需要改進,只能戰爭結束後再想辦法了。
秋時的雨並不纏綿,雨下得也不大,稀稀拉拉地嘀嗒了幾個雨滴,下了一陣就不下了。
下了城樓,在飯堂吃了點東西,就把營里的工匠召集起來去修理弓弩和火銃,斷弦的都補上,有磕碰損壞的,也都加了固,挑揀出不能用的丟出去,剩下全部入庫,等着明天戰場再用。
次日一早,吃早飯的士兵湧上城牆準備開戰了。
郭文鶯今日上城樓來的很早,昨天她只睡了一個時辰,監督着工匠修理兵器,還讓人把大包的火藥都分成一個個小份。昨日的大包火藥消耗太巨,所剩不多了,再不能放肆揮霍下去。
瓦剌人也在做着準備,遠處的關隘處,黑壓壓一片如涌動的潮水,黑色的盔甲,高大的異族馬種,整齊劃一的馬步,行至關口,四散而開。
那是黑甲軍,瓦剌人主力中的主力,真正最精銳的騎兵。這回瓦剌連看家的東西都招呼出來,可真是要打一場殊死搏鬥了。
戰爭,對很多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只是一種概念,但對於他們這些鎮守西北的人來說卻是一種生活。從封敬亭把她帶上戰場上,一個瓦剌人從脖子裏飈射出來的一腔熱血淋了一頭一臉,那一刻溫熱的鮮血就是她不一樣的人生洗禮,那也是封敬亭送給她的及笈禮,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
她對他的恨,怕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所有她經歷的殘酷與悲壯,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她被他強拉上來戰場,即便心裏百般不願,還是要面對,他說要把她培養成一個心智和身體皆「強大」的人,感謝他的百般努力,她的心智真的強大了,至少這一刻,面對真正的瓦剌主力,她心裏沒有一絲的怯懦。
或許如果沒有那些瓦剌人的存在,自己的人生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捨棄,悲壯與傷感了。
徐海對着黑甲軍看得直砸嘴,直覺的今天要壞菜,他捅一捅郭文鶯的胳膊,「看來今天不能維持昨天那種打法了。」
郭文鶯問他,「那大人說怎麼打?」
徐海摸着下巴,一臉為難,「我也不知道啊。」
最精銳的部隊,最厲害的戰將已經都派出去,留下來的似乎都有點二把刀的趨勢,郭文鶯有點後悔問了他。
徐海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個老實人,肚子裏彎彎繞繞的不多,也不跟她抖機靈,只道:「說實在的,我這兩年守城,真沒碰上這麼硬的茬,真要守不住也不能怪我無能,是不?」
郭文鶯臉黑了黑,忙叫陳七去中軍帳送信,帳里供着兩尊大佛呢,沒得叫他們小卒子窮操心吧。
過了一會兒陳七回來,只說王爺交代了,讓他們看着辦,還說連個關口也守不住,乾脆別活着下來了。
郭文鶯聽着就有氣,她一個軍需官,只是來幫忙的,怎麼把她也給搭進去了?
可人家是王爺,叫幹什麼他們都得接着,郭文鶯嘆了口氣,只能吩咐盡力的準備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