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讓他們這些人都回去,但是,想到齊祥那句話,想到年後的大會選舉,就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目前,自己的一切言行,都要以這個大局為重,這一點他還是十分清醒的。
他不會做任何違背這個大局的事,他可沒那麼愚蠢,也沒那麼白痴。選舉之前他就是小綿羊,選舉之後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當他向自己車走去的時候,那幾個跟他下鄉的隨從人員紛紛跟他打招呼,他沖他們笑笑,說道:「大家要跟着我辛苦幾天了。」
那幾個人都說:「不辛苦,不辛苦。」
彭長宜坐進了自己的車,他的車裏只有小龐,齊祥和記者們坐在前面那輛車,那幾個單位的隨從人員坐在後面那輛車裏,他從後視鏡就看到齊祥在給後面的人發一張紙,人手一份,估計是這次調研的一些行程安排。
他懶得想這個問題,既然齊祥有準備,他願意怎樣安排就怎樣安排。他看了眼前面的車,那個車上有一個女子,不知算不算徐德強的紅顏知己。
等小龐和老顧都上了車,彭長宜問了一句:「這些隨從人員都是什麼身份?」
小龐就給了彭長宜一張紙,說道:「大部分都是科長,沒有局領導。」
齊祥又給每個車裏都發了一部對講機,便於路上聯繫,他們調好通話頻道後,齊祥走過來,扒着車窗問:「彭縣長,都準備好了,咱們出發吧?」
彭長宜輕鬆地說道:「一切聽你的,你是總指揮,總導演。」
齊祥笑了,就小跑了幾步,上了前面的車,帶頭駛出了政府大院。
彭長宜接着剛才的話茬問小龐,「既然沒有局領導,這些人跟着幹嘛?」
小龐說:「他們除去做不了主拍不了板兒外,對基層的情況應該是比局領導還清楚,局領導的情況也是從他們那裏得來的。您可能不太清楚,咱們各個局的領導包括市領導,都不願下基層,因為基層太窮,下去了,看到的都是需要心疼的人,聽到的都是讓人心疼的事,如果基層幹部再訴苦要錢要物,就讓你惱火着急一肚子壞心情。那年中央有個高層大領導突然來這裏視察貧困縣,看到有些村民寒冬臘月穿了破單衣凍得縮成一團,大發脾氣,罵基層幹部不關心百姓疾苦。其實誰也沒有辦法,發展需要一個過程,如果倒退十幾年,看看遍地的乞丐,滿山挖野菜尋野果的饑民,今天能吃飽已經很幸福了。再說,整天眼裏都是可憐人,也就麻木不仁了。」
彭長宜點點頭,心想小龐的話可能會代表一部分的幹部思想,這可能是貧困最可怕的原因。他說道:「小龐,咱們這次下去你也掌握個分寸,不是解決問題去了,是熟悉情況,了解情況。」
小龐說:「我明白,齊主任也是這麼說的。」
「那還帶這麼多人幹嘛?」
「他們也是負責向您介紹基層的情況。」
「嗯。」他想了想說道:「這裏有旅遊局的人嗎?」
小龐說:「沒安排,只安排了農業口的人,連扶貧辦的都沒讓來,要不叫上他們?」
「不用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彭長宜最希望來的人沒有來。
小龐似乎從彭長宜這句話中看到了什麼希望,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說道:「縣長,您是不是對山區旅遊感興趣?」
彭長宜有點不喜歡小龐的自以為是,就說道:「談不上感興趣,只是隨便問問。」
顯然小龐沒有聽出彭長宜話里的含義,就說道:「我們和徐縣長參觀過外地的山區旅遊,很受啟發,徐縣長後來也對這個感興趣了,因為這個行業如果真正興旺起來,您知道嗎,直接受益的就是老百姓。」
也不知道這個旅遊的思路是小龐影響了徐德強還是徐德強影響了小龐,彭長宜覺得做秘書小龐的確有些欠穩妥和老練,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難免被這個聰明的秘書當了真。
就說道:「小龐,對於礦山,徐縣長是不是費的精力不少?」
小龐第一次聽彭縣長問礦山的事,他想了想說:「哎,怎麼說呢?」他嘆了口氣,半天才說:「可以說他做到了鞠躬盡瘁。」
「是啊。」彭長宜深有感觸地說道。
「他最後犧牲的時候我沒有在現場,其實在他被撤職後,我一直還跟着他,但他把我罵了回去,把司機和車也退了回去,他說,我都不是縣長了,就沒有權力在使喚秘書和司機了,你們他媽的還跟着我幹嘛?所以,我和司機就都被他罵了回去。」
彭長宜點點頭,說:「小龐,對這次事故你怎麼看?」
小龐想了想說道:「您要聽實話嗎?」
彭長宜嚴肅地說:「這是一個縣長在跟你談話!」
這一刻小龐終於明白,儘管從彭長宜來的那天起,他除去在救援現場表現的積極以外,似乎對事故的真相以及事故的原因並不熱衷,甚至都很少打聽,除去問過自己對徐縣長的評價後,再也沒有問過其它的事,更是沒有這麼直接地問過礦山的事。
他在縣長面前毫不隱瞞地表達過自己的鮮明立場,但仍然沒有獲得縣長的明確態度,他甚至對彭長宜有些琢磨不透,甚至感覺他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勇敢,那麼果斷,那麼敢作敢當,完全是一幅唯馬首是瞻、對鄔友福畢恭畢敬的態度。
他對彭長宜有些失望,腦袋裏甚至想到要調換工作,不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核心權力了。
畢竟,每個男人都有自己的夢想,這個夢想有時是為了升官,有時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他一度把寶押在彭長宜的身上,希望他能像個縣長的樣子,希望他比徐德強更有鬥志。
但是,通過幾次言語不多的交流,他發現彭長宜可能會比徐德強更成熟,更圓滑,更懂政治,所以,他一直在等機會,等待着彭長宜主動問自己一些問題,而不是自己主動跟他匯報一些問題。
想到這裏,他說道:「三源的礦,包括鐵礦、煤礦、銅礦等,是最近幾年才被探明的,其實,煤礦不是太多,多的是鐵礦,這些鐵礦和煤礦,生產手段落後,安全事故經常發生,幾乎都在國家關停的範圍之內,徐縣長的前任就是治理礦山不當被調走了,徐縣長上任後,吸取前任的教訓,曾經強硬地一口氣關掉了五十多家小鐵礦小煤礦,惹惱了許多人,他的家屬被恐嚇過,他的汽車被砸過,他在下班的路上也遇到過黑棍的襲擊,但是他矢志不渝,幾乎全部時間都耗在了這件事上,這次出事的煤礦就是被關停的煤礦,礦主是葛建國,是土地局長葛兆國的親弟弟……」
「哦?」這個情況引起了彭長宜的警覺,他說:「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小龐說:「您可能沒有聽說過葛建國這個名字,但是葛二黑您肯定在救援現場聽到過,三源城的人,都習慣叫他二黑子,他自己也這樣稱呼自己,就連到醫院看病填的都是二黑。」
葛二黑和二黑子,這兩個稱呼彭長宜都聽說過,但是回到政府上班後就沒聽到有人再提起,也許是葛建國的特殊身份,沒人願意提吧。
也加上他從來都沒有主動去打聽這些,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主動跟他提這事,他當然就不知道這一情況了。
「上邊有明文規定,黨政部門的領導,直系親屬是不能經商的?」
彭長宜說了一句廢話,這的確是一句廢話,別說三源,就是亢州,直系親屬經商的也不在少數,部長的兒子王圓不就經商嗎?
他隱約覺得,三源的政治生態環境,遠比亢州詭異複雜。
果然,小龐說道:「從來都是規定是一回事,下邊執行是另一回事,所以,上邊有許多規定都形同虛設,這種情況哪兒都有。何況,具體到三源,情況就更不一樣了。您以後就會知道,三源就是一個獨立社會,這裏有一個獨立的家長……」小龐還想說這裏有一個獨立的政黨,但是話到嘴邊就咽回去了,他想起了彭長宜對自己的囑咐,就沒敢往下說。
儘管如此,彭長宜還是說道:「小龐,記住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不可亂發表評論,說話要有根據,有根據的話都是不能隨便說,以後這一點尤其注意,可能徐縣長以前對你這方面要求的不高,今天我有必要再次強調一下。當然,你給我介紹情況時,要全面,最好也要客觀真實,因為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耳朵,你傳遞給我的信息,我會全部照單接收的,甚至是不需要經過大腦考慮就會接受的,因為你是我的人,我如果不相信你還相信誰。所以,有些事要學會動腦子,既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偏聽偏信,這是一個秘書最起碼的職業素養。」
小龐知道,這是彭縣長第二次這樣說了,不能不算給他敲個警鐘,況且他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