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濃似乎並不奇怪沈重山會問出這個問題,她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聲:「在體制內,其實只有兩種人,一種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上位,還有一種就是渾渾噩噩,以混度日。後者的日子會很好過,只要有一些資歷,找個清閒的崗位養老哪怕是你的領導也不會你什麼,更不會因此而針對你,畢竟養一個公務員的錢是國家出的,跟別人也沒有什麼關係,大家反而巴不得你沒有上進心,這樣一來的話其他人的機會就多了。但是像我爸爸這樣的人,他的路從一開始就已經被鋪好了,不管他自己想不想,都必須順着這條路被背後無數雙大手給推着走下去,更何況,這本身就是他自己的願望。」
「我爸爸一直就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他從進入體制內的第一天起,就想要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因為只有這樣的高度才足以施展他的抱負,實施他的理念他成功了,全國這麼多人,他成功地走到了最端。但是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大,更何況是來到我爸爸這樣的位置上?人人看到的都是他的風光和君臨天下,但是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無比沉重的。當年當他已經到了一個足夠高的位置上時,他身後的那些人裏面開始有了不同的意見,因為他們意識到我爸爸一直隱藏着的自己的施政理念事實上是可能對他們的利益產生損害的,他們並不希望推一個不安穩的因素上台,但是那個時候,我爸爸的羽翼已經漸漸地豐滿,不那麼需要背後的那些推手了,於是雙方之間產生爭執甚至是反目成仇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你不知道吧,你得罪梁家不過是殺了梁雙刀而已,但是我爸爸當年可是親手覆滅了兩個大家族,其中一個比現在的梁家只強不弱,風波才過去十年而已,但是那些家族的人現在卻已經成了歷史的塵埃,不會再有人提起他們而其中一個家族,就是我媽媽出身的家族。」
隨着林墨濃的敘述,一副被塵封的過往歷史畫卷緩緩地展現在沈重山的面前,而這些歷史真相發生的時候沈重山正好在國外叱詫風雲,因此他也知道一些風波,但是後來卻再也沒有人提起,沈重山卻也沒有想到那些風波和林墨濃切身相關,此時更是隨着林墨濃的訴完整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你可以想像的,原本是一筆政治投資的婚姻這在當時也算是很難得的一樁政治聯姻了,因為我爸爸和我媽媽互相喜歡,正好走在一起,彼此的家族就聯姻了,這可以是不幸的萬幸,但是也恰恰,是未來悲劇的源頭我爸爸和我媽媽背後所在的家族反目成仇之後,我媽媽的家族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因為家族那些年在我父親的身上傾注了無數的心血,他們本打算把我爸爸培養成他們的代理人,一個傀儡,但是我爸爸這樣的性格又怎麼可能做別人的傀儡?所以我爸爸掌握了無數我媽媽家族的罪證,在十二年之前的一個晚上,我外公在策劃暗殺我爸爸失敗之後自知走到末路,自殺了,第二天暴怒的我爸爸和他身邊的那些追隨者打算公開整個家族所有的罪證,但是就在此時傳了我外公的死訊那個時候事情已經不由任何人掌控,當時的首長勃然大怒,整個家族上下全部鋃鐺入獄,除了我媽媽倖免於難,但是外公和家人死的死關的關,整個家族的覆滅對我媽媽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半年之後,我媽媽病死,一直到死,她都沒有再見我爸爸一面,而我爸爸,也只是在她死之後來見了她一次。」
林墨濃的語氣很輕,但是從那微微顫抖的聲線中還是能夠感受到哪怕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可是對林墨濃的傷害依然是巨大的。r1
父親和外公反目成仇,外公家族的覆滅,媽媽為此而鬱鬱寡歡半年之後病死,這整個過程下來,對當時只有十來歲的林墨濃會是多麼巨大的陰影?
無從可知。
除了林墨濃本人,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去想像,去揣測。
而林墨濃獨自承受着這一切,不但沒有因此而扭曲性格,甚至越發高貴溫柔,這是多麼的難能可貴?但是沈重山卻好像能夠看到十多年之前只比現在的菜菜大一的林墨濃獨自蜷縮在媽媽的病床身邊時那無助的身影。
莫名的,沈重山感覺很心疼。
輕輕地深呼吸穩定了一下心情,林墨濃對沈重山露出一個溫柔到極的笑容,:「也就是那一次之後,我和我爸爸就沒有再來往,他的仕途越走越順,位置越來越高,職務越來越嚇人,但是臉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少,我能夠感覺的出來他對我其實是有歉疚的,時候的我不懂,只是覺得應該恨他,是他讓媽媽死,讓外公死,讓那麼多人死,我就是恨他,但是後來長大了,我也漸漸地想明白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我不能恨他,況且當年那種時候,這種慘烈的政治鬥爭到了那種層面是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意志而改變的,我爸爸或許有心想要留下餘地,但是他身邊的追索着期望着他更上一步的人,卻不會這麼善罷甘休,隨波逐流,那是大勢,我爸爸也沒有辦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我外公和我媽媽已經死了,他不能去做擋車的螳螂之臂。」
此時,沈重山坐在林墨濃的身邊,猶豫半天,:「要不,我肩膀借給你靠一下。」
林墨濃輕笑着看了沈重山一眼,「沒有其他的心思?」
「沒有!我又不是禽獸!」沈重山義正言辭地。
抿唇一笑,林墨濃把頭靠在沈重山的肩膀上,好像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就很難再收住,或許林墨濃也是實在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內心的秘密,她繼續:「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呢,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已經習慣了不和他話不理睬他,習慣了他每個月打在我卡上的生活費,其實有那樣一個身居高位的爸爸有很多事情都擁有別人想像不到的特權,比如一直到進入大學我才知道原來錢對別人來是這麼重要的,原來家裏有一個在縣裏做官的親戚就那麼了不起,在市里做官的親戚就簡直要登上天了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服自己和他重歸於好,而他好像也習慣了我對他的不理不睬,漸漸地隨着他工作的繁忙,他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我們之間接觸的機會更少,甚至在我青春期身體快速成長的時候,有幾次見面我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看着我眼神里的驚訝那個時候我的身體長得很快,或許他在驚訝我居然已經長這麼大了吧但是我已經習慣了我自己生活,習慣了在生病的時候自己去醫院買藥,習慣了去大學的時候自己帶着大包包的行李身後跟着司機在校長近乎卑微的姿態前辦理入學手續,習慣了別人回家過年團圓時我去其他各種各樣的城市旅遊,在一個個不同的城市度過我的大年三十。而他也習慣了總是通過秘書或者其他屬下了解我的近況而不是親自打電話問我。」
話完,林墨濃忽然扭頭看着沈重山,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起來還要感謝你,正是因為你的事情,讓我鼓足勇氣在十三年來第一次打了他的電話,你都不知道呢,當他接起電話的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到他電話那頭跟孩子一樣的驚喜和侷促,還有一些緊張跟心翼翼,天知道,他是林神機,已經是這個國家權柄最重的人,是我的爸爸!」
沈重山看着林墨濃的笑容,忽然覺得心塞得難受,他:「想哭的話,要不我的懷抱也借給你哭一下。」
「你好討厭。」林墨濃着忽然笑出來,笑着笑着,眼眶就笑紅了,笑着笑着,眼淚就從眼眶裏止也止不住地滑下來,她抱着沈重山,把臉埋在沈重山胸口,身體在顫抖,沈重山從胸前衣服滲進身體的那種濕熱感覺到林墨濃在哭,但是卻聽不見聲音最傷心的事情,莫過於連哭都不敢哭的大聲這麼多年,林墨濃習慣在人前像一個大姐姐一樣溫柔地笑,習慣用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現給所有希望看到她的人,然而卻從未有人問過,林墨濃是不是也會心疼,也會難過,也會哭。
而這一幕,全被樓上的許卿和顧晴看在眼裏。
顧晴嘆了一口氣,對身邊同樣紅着眼眶的許卿:「我剛跟你的就是墨濃的故事,現在你明白了吧,你爸爸和墨濃的爸爸是一生的對手,同樣也是摯友,但是兩個人不同的是,你爸爸比墨濃的爸爸更懂得人生的取捨,墨濃的爸爸註定是一個要做大事的人,但是他付出的代價也更大,而你爸爸人生的成就或許沒有墨濃爸爸高,但是在我心裏他卻比墨濃的爸爸優秀一百倍而你,也比墨濃幸福太多。」
聽完了林墨濃的故事,紅着眼眶的許卿轉身抱着媽媽,喃喃地:「媽,要是墨濃也喜歡那個傢伙的話,我不生氣。」
ps心疼我墨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