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殿
崇德帝看着御案上的書冊,面沉如水。
看皇帝臉色如此差,殿內侍奉的宮女太監們是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來,唯恐這位帝王注意到自己。
厲曉和晏子乾雖然坐在椅子上,但也僅僅只是搭了個邊而已。晏子乾眼觀鼻,鼻觀心,將自己的存在感力求降到最低。
而厲曉則仗着自己是皇子,就算皇帝再生氣,也不會拿自己怎麼樣,就偶爾拿眼睛瞟一下皇帝,挪開,再瞟一下,再挪開,周而復始。
崇德帝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厲曉的目光,但他現在並沒有力氣說什麼。他現在覺得他很累,也很失敗。他最寵愛的孩子聯合大臣對他進行欺瞞,將賑災之事當成了自己斂財的手段,他是信任太子厲昭才會每次都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來做,可他的大兒子讓他失望了。
他其實知道他的兒子們會接受下面的官員的孝敬,以來發展自己的勢力,畢竟他自己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可他沒想到他的好兒子居然做的這麼過分,不光昧下賑災銀,還用劣質材料來修建渝江水壩。
怪不得,怪不得,渝江每每水患,必然會將大壩沖毀,而朝廷就要撥款賑災,他的好兒子是從這裏貪下多少銀兩呢。
崇德帝不得不想到兩年前和大瑤之間的韓章之戰,若不是……他又豈會接受大瑤的求和,是不是現在大瑤的土地已經成為他厲國的土地了。
作為一個皇帝,心中總是想要做出一番宏圖霸業來,而不是只守着先祖的基業,崇德帝想的就是將大瑤收入厲國囊中,做到自己先祖都沒能做到的事。
為了這個,他登基二十餘年,勵精圖治,夙興夜寐,絲毫不敢放鬆。而當時大瑤內亂頗多,黨系之間互相傾軋,他認為是自己的機會到了。韓章之戰啊,可最終也只能停在了韓章。
崇德帝閉了閉眼,嘆了口氣,看向厲曉和晏子乾。
對於厲曉這個兒子,他其實是不怎麼滿意的,胸無大志,不堪重用,這就是他對自己的五兒子的全部看法。可今天看到他和晏家的嫡長孫一同前來,他還以為晏家已經被他這個五兒子拉攏了,讓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這個兒子以前藏拙了。
可晏家,是不會被任何人拉攏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那麼,就真的只是湊巧麼,崇德帝對此持懷疑態度。
「朕命你二人秘密前往渝東,調查此事,有先斬後奏之權。」
晏子乾撩袍下拜,神色恭敬,「臣,遵旨。」
厲曉心中暗喜,臉上不動聲色,「兒臣,遵旨。」
醫館內
余萍臉色慘白的倚在床頭上,將郎中吩咐好的藥一飲而盡,面無表情,好像感覺不到藥汁的苦澀。
余萍將藥碗擱在床頭的小几上,在寒衣的攙扶下慢慢地向外走着。路過門口時就被晏子乾留在這裏照看余萍的晏秀發現了,「喂,你去哪,少爺交代了你要在這裏養病的。」
余萍轉身面向晏秀,微微行了一禮,「我的身體並無大礙了,多謝晏大人了,還請閣下替我對晏大人說聲謝謝。」余萍說完又是一禮,才轉身離去。
雖然余萍是在對自家少爺進行感謝,可看着那張死人臉,晏秀是怎麼也品不出來感謝的意思來。低低的嘟囔了一聲,「切,做小姐的怎麼還不如自己的侍女討人喜歡呢。」想到寒衣那貌如天仙般的容貌,又嘿嘿的傻笑了兩聲,還摸了了兩下嘴,「長得可真是美啊,天上的仙子也就是這樣了吧。」
安野追隨余萍的目光中滿是擔憂,可在余萍看過來後又很好地掩飾住了。
他只是一個跟隨在小姐身邊微不足道的車夫及護衛罷了。
馬車走在出城的路上,寒衣擔憂的擦着余萍頭上的冷汗,終於忍不住開口:「小姐,您……」
余萍黑沉沉的眼珠轉了過來,看着寒衣,寒衣只能把到口的話咽了下去,沉默的坐到了一邊。
余萍低頭撫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鐲子,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飾品了。她其實知道寒衣和安野想說什麼,但她覺得這些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不急不緩的出了城,馬車就停了下來,余萍讓安野在城門處打探,等到有了消息再來告訴她。然後就閉上眼靠在馬車壁上休息了起來。
厲曉出了皇宮便和晏子乾分頭行動了,他直奔自己王府,心裏的喜意簡直壓都壓不住。他現在只想迫切的找一個人來分享自己的喜悅,他第一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王妃,不過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好。他那個王妃是個喜好虛榮的,若是她將這件事說漏了嘴可怎生是好。所以厲曉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與自己的王妃說這件事了。
等回了王府,厲曉便讓府里的總管收拾好他的行李。又點了幾個他看着比較順眼的侍衛,便離開王府,向着和晏子乾說好的地點前去了。
晏子乾回到府邸,便直直的向着自己祖父的書房走去。
晏子乾看着自己祖父皺眉沉思,也沒有打擾,拿着小桌上的點心吃的歡快不已。
所以當晏淵抬起頭時看到的就是自己最滿意的孫兒吃的嘴角都是點心渣的蠢樣子,當時晏淵就覺得有一口氣哽在了自己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氣得晏淵狠狠地拍了桌子斥道:「你瞧瞧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還有一點大人的樣子嗎?」晏子乾瞧自己祖父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馬上就牽着晏淵的手,撒嬌道:「爺爺。」那聲音簡直膩的能甜死人,「孫兒這不是只在您面前這樣嗎,爺爺!」又晃了晃晏淵的手,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毫不羞恥的賣了個萌。
晏淵被晏子乾臭不要臉的樣子氣笑了,點了點他的額頭,笑着說:「好了,小孩子脾性,可不要讓外面人知道晏大人這麼幼稚啊。」
晏子乾撇了撇嘴,裝作不屑的說道:「哼,那些凡人,不配知道。」
晏淵被晏子乾這幅模樣逗得大笑。
晏子乾趁機將剛才進宮的事說了,也說了皇帝的反應及旨意。
晏淵正色道:「子乾啊,對於陛下讓你和成王前往渝東調查太子貪污這件事,你決定如何?」
晏子乾看着自己的祖父的眼睛,微微笑了,「祖父,晏家的祖訓已經決定了我應該如何做了。」
晏淵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孫兒,這是整個晏家最有天賦的孩子,他從小就將他帶在身邊教養,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可以讓他繼承晏家,繼續晏家的榮耀。
可是這件事太大了,若是爆發,一定會讓天下人都責難太子,可是崇德帝會希望看到這種情況嗎。九年前的事,真是讓他每每想起,就覺得骨縫裏都是冷風吹進去的寒意。
可他看自己孫兒那自信滿滿,勢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樣子,又不忍打擊。
晏淵在心底無奈的搖頭,「很好,子乾,不用害怕,放心去做吧,在朝里還有祖父呢,沒人能使什麼花招。」
晏子乾抿着唇,內心複雜,半晌才回答道:「是,祖父。」
一列車隊混在出城的人群中,慢慢地駛出了城門。
晏子乾坐在其中一輛馬車上,感受着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着,大腦難得的放空着。
突然,晏子乾感覺馬車停了下來,並且聽到了晏秀在外面大呼小叫的聲音。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便趕緊掀起帘子跳下了馬車,第一件事就是將目光放在了成王搭乘的馬車上。
晏子乾的目光被一個女子吸引了,可以說,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饒是他心志堅定,不近女色,也恍惚了一下。
然後,他便注意到躬身行禮在成王車駕邊的余萍。余萍身着黑袍,面目冷肅,晏子乾看着這一幕就覺得有些怪怪的,感覺余萍和之前見到的有些不同了。
晏子乾心中想着這些,但是腳步不停,很快就走到前方。聽到了成王應答的聲音,「……當然可以,你是很重要的證人,你就跟在後面吧。」
「民女多謝王爺。」
厲曉餘光看到晏子乾接近,說道:「本王讓這個女人跟着車隊一起前往渝東,輔助查案,晏大人,你覺得怎麼樣?」
「王爺英明。」晏子乾小小的恭維了一下。
果然就看到厲曉臉上掩飾不住的驕矜之色。
厲曉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都趕緊回馬車上去吧,不要繼續浪費時間了。」他現在可是等不及要去渝東好好大展拳腳一番了呢。
晏子乾剛張開的嘴又閉上了,他本想和余萍說幾句話,但看這樣也只能等路中休息了呢。
而他身邊的余萍則是連看也不看晏子乾,便帶着身邊仙女一樣的寒衣離開,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