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寄雲當然沒把何殊寒的風水之說放在心上,正如08、09年她從那些老人口中聽說「軍刀克龍脈」一樣。她對國學沒太多的研究,雖相信「一命二運三風水」的說法,但也清楚知道如果風水很簡單就發生作用的話,申城不會有那麼多形態各異的高樓日夜不息地拔地而起。
不過何殊寒的研究資料倒是給了她一些啟發。她不信風水沒關係,要是騰鷹集團的人相信呢?或許騰鷹是有意入駐「凶樓」,不管目的為何,這的確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何殊寒點名道姓的「凶樓」一半都能發現騰鷹的蹤影。
把自己的猜測和何殊寒的風水之說結合起來,竟得出一個令她自己非常信服的推論。
鍾寄雲沒有急於把新的猜測告訴何殊寒,或許漢學文化傳播公司的老總是玄學家,但她不是。能用證據擺明事實,她不願太費口舌。心底里有個小聲音一直在說,不要在何殊寒面前第二次失控。
開着何殊寒調給她用的吉普,久未握方向盤的鐘寄雲心裏有點沒底,太多思緒縈繞在腦海讓她不敢開太快。不時有車子從旁邊呼嘯而過,鍾寄雲穩如泰山。這可是在高架橋上,她再開慢一點就低於50km/小時的限速了。
調查工作正式開始的第一天,她得按答應何殊寒的條件去接臨久。她贊同何老闆的看法,小姑娘是有點特殊,但也沒特殊到天賦異稟的地步。不過多個幫手總沒什麼壞處,姑且當她是何老闆派過來的助理吧。
臨久對鍾寄雲的到來顯得受寵若驚,白皙清秀的臉漲得通紅,囁嚅道:「我可以自己過去,鍾記者。」
鍾寄雲摸了摸她的腦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特別好玩。聽說要去做實地調查,臨久換下職業裝,穿了方便走路的休閒運動裝,這讓鍾寄雲很滿意,說明她還比較懂事,分得清場合。
「沒事兒,剛好順路。」鍾寄雲幫臨久打開車門,小姑娘連聲說「謝謝」,頭都快低到車座上。
鍾寄雲不逗她了。
「何總跟你詳細說過要做什麼嗎?」
「沒,他只說讓我跟着鍾記者,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他沒說會很辛苦,可能還有點危險嗎?」
臨久搖搖頭,馬上意識到鍾寄雲在開車,便開口說道:「沒說起過,不過能有什麼危險呢?」
鍾寄雲一時也說不上來,說要和一家經營近百年的跨國企業做對,還是說要去調查風水極凶的地方,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說這些,不亞於危言聳聽。
可那麼多或自殺或死於意外事件的人,他們在做日常工作時恐怕也沒想到自己已經離死不遠了吧?
生命可以很堅韌,生命又可以如此脆弱。
鍾寄雲瞥了副駕一眼,只說了句:「系好安全帶。」
快到目的地時,臨久眼尖地看到了不遠處高樓上的「隆匯置業」四個大字,深吸了口氣,然而嗓音還是有些發抖:「鍾記者,我們要去那個地方啊?」
「嗯?」鍾寄雲也看到了,若不經意地回道,「是啊,我沒告訴你嗎?」
她微微側頭看看臨久,果然看到對方哭喪着一張臉。鍾寄雲又感到好笑,問她:「怕了?」
「剛……剛那啥……」臨久猶猶豫豫不敢說,待鍾寄雲把車停在樓下,才仿佛接受現實,「鍾記者是要寫自殺案嗎?」
鍾寄雲點頭,從後座拿起包便下了車。
臨久一開始畏畏縮縮地不想下來,鍾寄雲瞪着她,她才磨磨蹭蹭地下來。
進入大堂時,鍾寄雲問她:「你感覺這兒怎麼樣?」
小姑娘癟癟嘴,想了下,才回答說:「太虛了。」
「虛?」
「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鍾寄雲低頭看腳下,象牙黃的大理石地面一塵不染,倒映着隱隱約約的人影,仿佛人正走在水面上。這樣解釋「虛」的話,也勉勉強強能接受。
「太虛了,人容易掉下來。」臨久忽然補充道,說完,緊緊閉上嘴巴,好像要把自己剛說出的話吞回去。
鍾寄雲沒接話,把臨久說的話記在手機備忘錄里——這也是何殊寒特別叮囑她要做的事情。
讓臨久幫忙在大堂水牌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稱中找出「聚富財富管理」,鍾寄雲則來到大堂服務台詢問,最後得知聚富財富管理公司在21樓02單元,跳樓現場樓上。
鍾寄雲想好一番說詞向前台解釋為什麼要找姓蔣的主管,差點沒派上用場。
前台小姑娘聽到是找蔣主管,本來掛着職業化微笑的表情立刻變了,冷冰冰地說:「蔣經理離職了。」
情理之中,畢竟手下兩名員工在同一天先後跳樓自殺,正常人都頂不住壓力吧。
鍾寄雲沒灰心,又問道:「那你能告訴我怎麼聯繫他嗎?他手機打不通,微信沒回,座機也沒人接,會不會出事啊?我有筆理財產品是他介紹做的,好像快到期了,我找他問問情況。」
她故意提高音量,希望裏面的人能聽到。
前台更加警惕了:「不好意思,沒有。」
這時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從logo牆後走出來,問:「什麼產品啊?」
「金秋a計劃。」鍾寄雲不慌不忙地回答,來之前她做過功課,假裝蔣經理的客戶正是她事先準備好的劇情。聚富財富管理的官網上保留着從15年到現在的理財產品,鍾寄雲選了門檻低,周期靈活的產品,即金秋a計劃。
不料西裝男皺了皺眉,一臉狐疑:「蔣超沒負責過金秋系列的產品啊,這位美女你是不是弄錯了?」
鍾寄雲掏出手機翻翻記事本,確認好,肯定地說:「沒錯,金秋a計劃,蔣經理說四月底到期,我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好產品。這批理財半年才賺了七八萬,不太划算。」
西裝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不愧是做金融的,對數字非常敏感。鍾寄雲隨口一提半年才賺七八萬,西裝男就馬上估算出了她的投資額,認定她是個大客戶。他連忙招呼鍾寄雲和臨久二人去裝潢豪華的洽談室:「蔣經理出了點事情離職了,他的工作由我來接手。哎,您可能不知道啊,因為我們的產品好,客戶比較多,還在陸續通知,可能沒通知到位。」
西裝男分別給二人遞了張名片,鍾寄雲看了眼名字:黃興,客氣地誇讚道:「能接手蔣經理的工作,黃經理也是青年才俊。」然後就隨手裝進牛仔褲的後邊口袋。臨久則規規矩矩地放進商務記事本的名片夾里。
在旁邊默默看着鍾寄雲和名片上寫着「基金經理」頭銜的黃興談笑自如,臨久連大氣都不敢出,不時望向鍾寄雲的眼神里全是佩服。實際上這套路鍾寄雲過去調查互聯網金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p2p公司時,玩過好幾次,算得上駕輕就熟了。
黃興見鍾寄雲的衣着雖然很普通,但談吐不凡,言語間絲毫不把金錢當回事,愈發認為她是個大金主,殷勤地介紹了好幾種自己負責的理財產品。但鍾寄雲都是聽到一半擺擺手讓他介紹別的,她很了解這種理財公司的銷售套路,先介紹的產品通常都是基金經理自己提成高的。
到最後,鍾寄雲不耐煩了,抱怨道:「哦喲,你這小哥還不如蔣經理實在,介紹些小打小鬧的玩意兒,沒什麼搞頭。」說着,作勢起身要走。
黃興一聽,比她還快地站起來,臉上故意做出不高興的表情:「美女,您不能拿我和蔣超比啊,您拿我跟蔣超比就是在懷疑我的專業素質。您知道蔣超為什麼離職嗎?」
鍾寄雲坐住不動了,不動聲色地說:「我還正想問呢。」
「您不知道了吧。」黃興見話起作用了,不高興的表情迅速散去,「蔣超負責幾個大客戶的基金和股票運作,結果他搞砸了,足足損失了一個億!」
鍾寄雲滿臉的震驚並不全都是偽裝,她吸了口氣,難以置信地感嘆道:「一個億?!」
「沒錯。」黃興使勁兒點頭,「不過您別擔心,這跟您做的金秋a計劃沒關係。您到四月底還是能拿到您的全部本金加收益。」
鍾寄雲又換了副表情,故作惋惜道:「我那點兒小錢當然沒人放在眼裏了,就是這一個億,真虧死了。」她扶着下巴小聲地自言自語道,「還好我只放了一百多萬,要把我那房子放進去,可就不一定還在不在咯。」
對面的黃興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鍾寄雲又扭頭對臨久說,「你家那點拆遷款也沒多少,放銀行算了,就別瞎折騰了,太虛。」
臨久唯唯諾諾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黃興急眼了。
「姐姐,美女,您別擔心啊,雖然是我們業務經理的責任,但我們母公司已經發通告了,先調查失誤原因,同時啟動賠償方案。母公司會全部賠付客戶的損失的。」
鍾寄雲撇撇嘴道:「黃經理你別唬我了,一個億,你們母公司說賠就賠?」
黃興豎起拇指,一指天花板:「母公司今年第一季度財報,淨利潤近17個億,董事局開個會,咬咬牙,賠償金還是拿得出來的。母公司是大集團,做大生意的,講究信譽。」
聽到這裏,鍾寄雲幾乎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她往後一靠,問道:「你們母公司是什麼公司啊?這麼財大氣粗?」
「騰鷹集團啊。美女你這都不知道就做投資,說明信任我們聚富財富管理。」黃興湊過來,「現在知道了我們聚富財富管理的背景,您和這位小美女就可以更加放心地把財富交給我們聚富來管理了。」
黃興滔滔不絕地介紹起產品,恨不得讓面前這兩位「富姐」馬上下單。
鍾寄雲見他沒有新料爆出,正在想用什麼藉口先離開這裏時,備用機的鼓聲突然響了,是由博延。
電話里,由博延的語氣冰冷而生硬:「樓下咖啡廳見,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