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聖旨最後兩個「欽此」在福公公尖細的嗓音中慢慢消散,就像開了某種符咒一樣,本來還靜靜趴跪在地的顧家眾人,頓時如一盤散沙一樣,有不敢置信猛然抬起頭的,有無聲的流着眼淚的,更有哭出聲的,而更多則是那些猛然萎頓在地的。
半晌,福公公手中的聖旨都沒有送出去,顧家竟然沒有一個人想着伸手去接聖旨。
「顧煒,難道你想要抗旨不遵?」福公公尖細的嗓子在諸人頭頂響起,帶着一股威脅嘲諷之意。
被點了名的原定康候顧煒,顧邦文顧邦辰顧邦正三人的父親,似乎已經呆滯了,他就像沒有聽到福公公的話一樣,呆呆的跪在地,沒有抬頭,更沒有伸手去接那冊奪爵流放,讓百年定康候顧家毀於一旦的明黃聖旨。
「呵呵……看來真的不想接旨了。」福公公陰測測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時候原定康候世子顧邦文卻不能再沉默不動了,他忙推了推跪在自己旁邊的父親,「爹,爹……」
被顧邦文猛地一推,顧煒猛然回過神來,「啊,文兒……」
「爹,接旨吧!」顧邦文聲音頹然的提醒道。
顧煒這才知道他剛才想着聖旨說自己玩忽職守,他在使勁的回憶着到底是在自己任鴻臚寺卿的時候,還是在任工部郎中的時候犯了這四個字,想着回憶着,竟然忘了接旨這一大事,顧家現在好歹還都留着命在,若是因為他的抗旨不遵,顧家一眾人再被判個更嚴重的甚至要人性命的罪名,那他可萬死難辭其咎了。
「哦,好,好……」顧煒慌忙的抬起顫巍巍的手,雙手朝着福公公伸去,這時候福公公倒是也沒有為難顧煒,而是神色莫測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似乎有厭惡,也含着那麼一分同情。
顧煒跪伏在地,雙手抬高,福公公將那一卷明黃聖旨放在他攤開的雙掌中,淡淡的說了一句:「好了,既然事情都辦完了,那咱家就回宮了。」
「公公慢走!」馬立祥在身後略帶着恭敬的道。
只是沒有等福公公挪步,顧煒便膝行到他身前,拉住他的袍角,小心翼翼的問道:「還請福公公指點一二,這聖旨……」
「顧煒,咱家勸你還是用你之後在南焱的日子中好好回憶吧,你為官幾十載,做過的錯事肯定不只這麼一件,可是其他的皇都可以不追究,或者從輕發落,畢竟早已時過境遷,可是唯有這件事即使你死了,進了棺材,皇都不會放過你的後人的,你應該慶幸你還活着,讓皇的氣有地方發,若是你死了,你的這些子子孫孫們的下場只會比這更慘!」
福公公長篇累牘的說了一大段話,可是這其中不是告誡便是威脅,一句有用的信息似乎都沒有,顧煒有些愣神,他真的對自己所犯之事毫無所覺,而這聖旨和福公公的態度也甚是奇怪,既然已經罪名確鑿,卻為何如此遮遮掩掩,按照常理來說,聖旨會明確罪名,宣旨的內侍也不會如此含糊其辭,可是今日的聖旨和福公公的態度都讓顧煒百思不得其解。
福公公看了看一臉困惑的顧煒,甩了甩衣袍,將扒着他袍角的顧煒的雙手甩了出去,對馬立祥示意了一下,便帶着身後的小內侍們走出了迎軒堂。
「馬大人?」福公公走了,顧煒便將目光轉移到大理寺卿馬立祥身,馬立祥一見顧煒的神色,便知道他要問什麼。
「顧候……顧老,這事你不用問我,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呢!」馬立祥嘆息的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皇的旨意是讓你們明日便路,顧老得罪了。」
馬立祥的神色雖然還算溫和,可是行動可謂是雷厲風行,手一招,便將外面那些侍衛們給招了進來,吩咐道:「男丁和女眷分頭關押,明日卯初啟程,男丁往南女眷往北!」
和張家一樣,直接略過了審訊這一步,罪名一定便直接流放,沒有給任何申辯的機會,這和以往皇親自判的案子都不甚相同,這讓顧煒將自己回憶的方向拉到了張通那一邊,既然自己家和張家被抄家的時間前後差距只一個多月,步驟又很相似,那麼是不是說他們家所犯之罪與張家有聯繫?
只是顧煒做官幾十載,手中所經歷的事情卷宗數不勝數,他又如何能夠一下子想到幾年前甚至是幾十年前的某個事件呢。
顧府黑壓壓的大門在顧家一眾人面前被緩緩拉鎖,貼白紙黑字的封條,關了一府的錦繡繁華,關了一眾少爺的肆意飛揚,關了一干姑娘們的少女懷春,關了男人們的官場搏爭,關了夫人們的內宅鬥法,從此這些都遠離顧家所有人,從此陪伴他們的只有苦難和眼淚,以及粗布衣裳和北方的刺骨寒風以及南焱之地無法忍受的熱。
顧家一眾人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內,經歷了很有可能是人生中最大的墜落,他們神色委頓,他們不敢置信,他們無法呼吸甚至思考接下來的日子到底該怎麼度過,他們對眼前的事實感到迷茫,就連顧府門前的那兩頭原本威風赫赫的石獅子,此時似乎也感受到了頹敗的氣息,變得沒有以前那麼驕傲和威風了。
西側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跌跌撞撞的走出一個個顧家的下人們,丫鬟們,婆子們,小廝們,長隨們,他們有低聲的哭泣,有沉默的等待,更有不住的哀求,這些紛雜的聲音與顧家主人那一邊幾乎無聲的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娘……不,不嘛,我要回家,芳姐兒要回家。」終於一個孩童的哭聲打破了顧家十九人的安靜,那是顧家二房庶子顧琛的長女,叫顧德芳,今年剛剛兩歲。
然後便是顧琛的妻子陳氏的哄勸聲,只是哄着哄着那聲音中便也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