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做萬世花,平生不求人。
這話或有些誇張,但也道出部分實情;對夜蓮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她從來不會主動求人。
她太驕傲。
驕傲這種東西,十三郎一點不比誰少,但他心裏明白,自己與夜蓮有本質區別,如真的需要,別說開口求人幫忙,便是跪下來磕頭認慫鑽襠受辱也無不可。
常有裝瘋賣傻之舉,為的是勝利、得利、或純粹為了活下來;比如面對真靈、與其它等無法抗拒的存在,十三郎很清楚自己可以做出什麼樣的卑賤事,只求得到下次機會。
夜蓮完全不同......她能夠親手滅殺兄長,強者強矣,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換成十三郎,袁朝年今日斷斷死不成,想都不要想。
眼下情形,危機去,天魔死,因袁朝年的死帶來的麻煩也已化解、至少暫時化解;萬世之花縱有傷患、後患,身後還有童姥與高高在上的仙靈殿做主,怎會放下身段、主動請求十三郎幫忙?
說交情,兩人關係雖有緩和,但有三生族那道邁不過去的坎兒,終有一日生死相見。而且別忘了,身邊還有燕山與霞公主在側。對夜蓮來說,當着霞公主的面表現軟弱,與殺了她沒有什麼分別。
可她開了口。既然開了口,夜蓮肯定認為所求之事非十三郎莫屬,且時間不能等......
是什麼?
「三面崖的時候,你給我輸入過一道氣息,帶有生志的那種......」
思量中夜蓮緩緩開口,神情慎重且有忸怩之感,看得燕山與公主直發愣。不是他們少見多怪,實在是因為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萬世之花臉上,罕見、彆扭......偏偏又太美。
萬世之美。本已不是尋常詞彙所能形容,增加幾分小兒女羞意後,其神聖高潔非但沒有因此減色。反倒更加驚心動魄。燕山老祖何許人也,此時竟也有剎那失神。內心暗罵一聲:妖孽!
他都如此,別人更加不用說。霞公主痴痴望着夜蓮的模樣,內心僅有的一絲敵意化雪消融,只餘下心痛與憐惜,甚至還有憤怒。那種憤怒不是因為敵意產生,而是見不到其受屈模樣,忍不住為之鳴不平。
純粹因為美麗便讓人生出這種想法。萬世之花,天下無雙。
「那種東西、不,是那種感覺......對我有幫助。」
說不清什麼緣故,以夜蓮的強悍修為與資質。戰後經歷這麼久調息,似一點都沒有恢復的跡象。被十三郎扶正後,她的身體靠在小不點、如今是海螺的殼子上,軟軟的,懶懶的。偶爾動念目光寒冽,頂多只能維持一瞬,便又回復到那種「快要死」、又像快要入眠的模樣。
美人美麗,美人慵懶是美中之美,但要看是誰。假如百花如此模樣。十三郎動不動心都會舒心欣賞,換成夜蓮......不對頭。
「紅塵意?」
聽了夜蓮的話,十三郎沒有絲毫猶豫忌諱,抬手按在其心口。
紅芒隨之閃爍,將夜蓮全身包裹,仿佛一層粉色的罩。視線中,萬世之花精神已可見的速度變得健旺,絕美容顏因而更加嬌艷,幾令人不敢相視。
十三郎敢,不僅敢,其眉間還有疑惑難解,目光凜然,透着幾分逼迫味道。
「為什麼?」
紅塵意神奇但不是生機,而是從「眷念紅塵」取意而來的生存慾念;假如有人自身不死卻想求死,這種不算功法的功法會有奇效,對諸如死靈等物有着強大克制。三面崖救危,因當時夜蓮面臨絕境,十三郎擔心其失去抗爭意志才會如此施展,進而取得奇效。
眼下呢?
夜蓮為什麼喪失生志?
「你想死?」
不知不覺問出來,十三郎馬上意識到自己有多蠢,匆忙改口。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夜蓮自己挪了挪身子,望着十三郎說道:「看夠了沒有。」
片刻柔弱,隨着精神漸漸提振,夜蓮神情回復淡然,重新變成那個冷漠仙子。
這只是假象。
十三郎回答道:「看夠了,可是沒看出什麼。」
夜蓮淡淡說道:「看夠了,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這才是真相。
夜蓮強大、但還沒有強大到真正視肉身如皮囊的空靈地步,救急之後趕緊叫停。
「到底為什麼?」
鍛紅塵隔空也能施展,當然越貼近生命本源、如心口、丹田等位置,效果就越快越好。十三郎為的不是這個,至少不是全部。反正不是第一次,趁着輸送氣息的機會,十三郎放開神識,將夜蓮例外查看通透,沒有半點尷尬羞愧的意思。
可惜,他沒能找出「病根」。感覺中,夜蓮非但沒有萎靡之兆,相反生機之蓬勃前所未有,但其蓬勃透出幾分古怪意味,就好像一團洶洶燃燒的火,被某種力量分成兩份,看着是整體,實則彼此獨立,僅以燃燒的本源維繫連接。更讓人不解的是,火焰燃燒時透着一股「不願意」,或者叫不忍......如果不是十三郎以生存慾念相激,那團火怕是很快就要熄滅。
不甘收手,十三郎堅持問道:「說出來比較好。」
夜蓮背靠海螺,輕輕合上雙目說道:「一次不夠。」
十三郎楞了下,心裏震驚,嘴上隨意說道:「放心,管飽......到底為什麼?」
夜蓮眼都不肯睜開,說道:「你還有事情要做。」
十三郎無可奈何,回頭轉向燕山。
「前輩......」
「別看我。」
燕山老祖連連擺手,說道:「老夫不懂,也沒有辦法。」
十三郎內心微沉,低頭默默沉思片刻,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狠辣意味。
「請老祖移步,晚輩和您說說山君。」
......
......
半個時辰後。
「目前看。山門門下諸子,新一代九子尚未選出,其它幾個剛剛被我殺死不就。餘下只有一子、四子不知其蹤。」
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盤托出,十三郎說道:「晚輩淺見。靈魔妖能否共存久遠,關鍵並不在於彼此,而是能否擺脫根本。比如山君門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圖謀挑起紛爭,靈魔總有一天因此大戰,最終禍及三方,乃至整個妖靈大陸。」
燕山老祖輕輕皺眉。說道:「把山君門下清理乾淨,意義長遠。這件事......有用到老夫的地方?」
十三郎回答道:「靈、魔、燕尾、咔吧,甚至包括殘餘的青狼修士,晚輩都想藉助。」
燕山老祖說道:「義不容辭。只不過老夫是外人。且已決定參加升仙台,餘下僅百年時光,你有把握找到他們兩個?」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老祖誤會了,區區兩個山君孽徒。哪用得着這麼大陣仗。」
燕山老祖越發不解。旁邊霞公主目光連閃,忽然插了一句。
「哥哥是不是想斬草除根,直搗山君老巢?」
「胡言亂語,不知天高地厚!」燕山老祖連聲喝責,忽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目光為之凝固。
「你不是真的想......」
「當然是真的。」
十三郎用力揮拳,說道:「集六方之力,直接把山君幹掉!」
「噗!」燕山老祖險些岔了氣,頜下白鬚根根倒立,目光飄忽,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十三郎誠懇說道:「老祖放心,時機不到,或者沒有把握的話,晚輩不會亂來。」
時機?把握?不亂來?燕山老祖越來越懷疑十三郎是不是已經瘋掉,盡收胡話。
十三郎一本正經說道:「魔王宮,咔吧,我已經通知到位,此刻正在着手準備。餘下幾方,靈域最麻煩,再有就是您這邊,需要讓劍閣......」
「等等!」
燕山老祖急忙叫停,問道:「你難道認為,憑人間修士的力量,可以奈何得了山君?老夫雖不知其強大到何種程度,但......這麼說吧,聚集起一批築基、結丹修士,準備幾套陣法一些手段,就能致老夫與死地?」
「那不成了笑話!」
按不住心中荒謬,燕山老祖神情微諷。
「退一步講,誰知道山君在坐關何處?你連一、四子都找不到,怎麼找得到它?」
「我找不到,有人能。」
十三郎攤手表示無奈,誠懇說道:「老祖見諒,在沒有確認可行前,晚輩不能透露太多。」
這叫什麼話,這叫什麼事兒!燕山老祖心頭有氣,說道:「找到又怎樣,我們殺得了真靈?」
十三郎認真回答道:「據我所知,山君比真靈弱,而且受過重傷。」
燕山憤然說道:「弱又如何,重傷又如何......還是那句話,你去找幾百個築基修士過來,老夫只用兩成、不,只用一成修為,看他們能不能殺得了。」
這話純粹是慪氣。
別管多荒謬,聽到如此宏大目標,一旁霞公主有些躍躍欲試,拉住老祖衣袖說道:「您別急,先聽哥哥說完,想想又無妨......」
「胡鬧!」
燕山老祖斷然將其甩開,喝道:「想就是動念,動念即為心魔。事關劍閣、甚至整個燕尾族存亡,這種事情也能想?老夫不知你如何說動魔宮與神師,此事如沒有九成以上把握,決不可為。」
以弱對強,還要九成以上把握,等於絕了念頭。
「非得提前透露嗎?」十三郎有些作難,暗暗嘆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