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之人想談談,怎麼看都不過分。
十三郎想了想,收回手說道:「遺願什麼的就免了,沒門兒。」
聽了這番冷漠強悍的表態,樂洪濤很是無語。
雖未親手驗證,十三郎覺得樂洪濤所言多半是真的。大戰之時對重要人物融禁與魂,萬一被敵方生擒,首先不容易泄露機密,再則可以死得乾脆些,少受許多痛苦。從能力上講,休說沒有防範容易失手,便是明知道其魂魄中下了禁制,以道盟的雄厚底蘊,也能做到讓此界修士毫無辦法。
明知道如此,十三郎仍不肯輕易答應,甚至都不太想聽。一來,將死之人談的多半不是什麼人生理想,十三郎要殺人,犯不着替其承擔負累;此外十三郎心裏至今沒辦法消除內心煩躁,屢屢有衝動一掌將樂洪濤拍死了賬,連口供都不太想要。
弄不清原因,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要說絕對不是遺願,怕也不能讓你相信,但我保證,你會覺得幫我的忙很值。」
斟酌言辭,樂洪濤盡力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譏諷道:「你就這麼怕我?」
激將,老套的辦法,但經常能夠生效;十三郎不知是被說服還是被激怒,示意他往下面講。
樂洪濤神色欣然,說道:「第一件當然是齊飛,我希望你能替我殺了他。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弱點,還有......」
十三郎立即搖頭,說道:「我不會替你殺人。」
樂洪濤冷笑說道:「你不殺他,遲早會死在他手裏。」
十三郎認真說道:「你說的未必會發生,就算發生也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樂洪濤憤怒罵道:「等發生就晚了,你個白痴。」
十三郎平靜說道:「死在我這個白痴手裏。你該覺得榮耀。」
樂洪濤沉默低頭,良久說道:「你說的對,我才是真白痴。」
過了一會兒。樂洪濤抬起頭,堅定說道:「你與齊飛。只可能活一個。」
十三郎沒有問他為什麼,事實上也不用問,理由太多太充足,隨便拿出一條都足夠讓人生死相搏。
「那樣的話,我會殺死他。」
「那你為何不答應我?」
「殺不殺他是我的事,答應你殺他是另一碼事。」
「......」
樂洪濤愕然說道:「有區別?」
十三郎認真回答:「有。」
不等樂洪濤開口,十三郎又說道:「別問為什麼。懶得和你講,講了你也聽不懂。」
語氣傷人,好在樂洪濤傷無可傷,倒也不覺得太難受。無奈說道:「你還要不要聽齊飛的弱點?」
十三郎斷然拒絕。
樂洪濤再度愕然,說道:「有備無患,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十三郎譏諷道:「你想殺他不會是一天兩天,既然知道弱點,怎麼什麼都沒做成?」
樂洪濤急道:「我和你不一樣。因為......」
十三郎打斷,說道:「我明白,你們有個相同的爹,礙手礙腳不能成事;可你別忘了,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樂洪濤聽不懂這句話。
「事到如今。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當然你也沒有人品可言。」
十三郎盡力壓着性子,解釋說道:「我對你沒有點化之恩,只有奪命之怨。你肯定是恨我的,別說什麼大徹大悟就此不計恩仇,因為要真的是那樣,你也不會念念不忘要殺掉齊飛。」
樂洪濤急忙開口,說道:「我恨他是因為上一代,因為母親......」
十三郎連連擺手,說道:「我沒興趣聽這個,再說我就殺了你。」
樂洪濤默然低頭,臉色比剛才更加黯淡;若仔細觀察,會覺得他渾身透着腐爛味道,死氣沉沉,看着有些可憐。
十三郎熟視無睹,冷漠說道:「由你們兩個的情形看,你心裏認為的所謂弱點,極有可能是他故意露出來;想必它看着很合理,很有機會利用,任何想殺齊飛的人知道了,都會忍不住不用。」
樂洪濤豁然抬頭,驚呼道:「你的意思,他在給我下圈套?」
十三郎說道:「我不知道。」
樂洪濤有些無語。
十三郎忽說道:「冉不驚是你的人,蝕靈血沙也是你提供,對吧?」
樂洪濤點頭,神情有些疑惑。
十三郎說道:「冉不驚臨死前透露,是齊飛讓他暗害夜蓮。」
樂洪濤並不驚訝,說道:「是我讓他這麼做。萬一功敗垂成,就把事情誣到齊飛頭上。」
十三郎笑了笑,似乎對樂洪濤的回答早有準備。
「真的?」
「當然是真......」
樂洪濤神情微變,再度驚呼:「難道也是故意?」
十三郎沒回話,任由樂洪濤自己想。
樂洪濤陷入深思,足足過了盞茶方才抬起頭,合掌成禮。
「多謝。」
「不謝。」
望着樂洪濤的舉動,十三郎莫名再次覺得心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恍惚間十三郎意識到,之前幾次心煩似乎與那雙手有關;具體來講,每當樂洪濤舉手做點什麼,都令十三郎有些不安。
仔細觀察無果,十三郎放出神識,從裏到外琢磨個透,仍不能發現任何不妥。唯一可做為線索的是,這樣看得久了,內心的焦躁感覺反變得比剛才輕微。
手中把玩雷球,十三郎忍不住想,待會兒殺掉他之後,要不要虐屍?
「大智若愚,至巧守拙,真的很有道理。」
樂洪濤臉上帶着明悟的神情,感慨說道:「齊飛這個人看上去老實巴交,卻總能把事情辦得很妥當,如今看來,或許我真的不如他。」
十三郎沒做聲。暗想這真的是哄鬼,發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那兩位前輩如果知道了,也許會對自己說一聲:佩服。
......
......
「罷了。不再管齊飛會怎麼樣。」
快要死的人總比平時通透,樂洪濤神情變得決斷。說道:「在說第二條要求之前,我可以告訴你我能給你什麼,你自己斟酌值不值。。」
終於切入主題,十三郎精神為之一振。
樂洪濤說道:「我可以給你一份名單,一條消息,還有一件寶物。先說名單,道盟許多分舵以及各大宗門。有很多忠於我的人,這份名單有多珍貴,你心裏應該明白。」
十三郎認真點頭,說道:「我明白。一文不值。」
「嗯......什......什什什麼?」
樂洪濤表情愕然,渾身上下都在哆嗦。
「一文不值?你說它一文不值?」伸手指着十三郎的鼻子,樂洪濤大罵道:「你敢再說一遍?」
被他這樣指着,煩躁的感覺再次從心頭升起,鼻端似被塗上一層血。無形戾氣充斥周圍。
十三郎壓住躁動,說道:「再說十遍也無妨,假如紫雲島那個內奸的名字不在其中,對我一文不值。」
樂洪濤不再怒罵,瞪着眼睛看了十三郎半天。仰天長嘆道:「你一定是瘋了。」
十三郎笑了笑,譏諷道:「其實你懂的,不要和我裝。」
「不懂,我一點都不懂!」
樂洪濤大叫道:「有這份名單,有本座親手提供的憑據,只要不是豬,便可在極短時間內擁有天下最大的權力。不喜歡權利不要緊,你可以將它分批透露給道盟,我敢保證,如果你這樣做了,今後完全可以睡在丹藥里修煉,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別的用法我就不說了,你比我更狡詐,怎好意思說不懂?」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沒說不懂,是你說自己不懂。」
「你......我明白你的顧慮,與道盟做交易好似與虎謀皮,可那是對別人,憑你的本事,我不信會沒有辦法解決。」
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樂洪濤怒氣難平,冷笑譏諷道:「怎麼樣,本座解釋得如此詳盡,你懂了沒有?」
十三郎沒有再與他爭辯,平靜的目光望着樂洪濤,直到其氣息慢慢平復,緩緩開口。
「看起來,你為積累這份名單,付出了很多,對它也很有信心。」
「那當然。」樂洪濤竭力挺胸,臉上滿滿驕傲。
「等你看了上面的名字,便知道本座為何會有信心。」
「可你就要死了。」
「......」
「如果不是那份名單,你或許不會死。」
「......」
「名單是你寫出來,真假只有你知道。無論我拿它做什麼,都會引發一場大亂。」
「......」
「我不會公然你的死訊,如此,哪怕別人明知道是我做的,至少不能公然問罪。但若有了這份名單,一切都會變得不同;我只要用,遲早都會露出蹤跡。道盟會由此推斷我是兇手,並以追查樂洪濤遺毒的名義找到我。」
「......」
「我若一直不用,那東西慢慢就有可能變成一塊心病,或許不會......不管會不會,總之會讓我牽掛,進而影響修煉。」
「......」
「用與不用,你都能報了今日的仇,至少一部分。」
十三郎望着樂洪濤的眼睛,誠懇說道:「現在還想着報仇,真不要臉。」
「我......」
樂洪濤臉孔抽搐,身體劇烈顫抖;心裏想報仇難道人之常情,難道不是天經地義,怎麼成了不要臉?
十三郎又等了一會兒,說道:「你若真給我名單,我會收的。」
「你......」
心情才剛剛恢復一點,聽到這句話,樂洪濤就像被連挨三計重錘、又被揭開顱腔灌進去一盆岩漿的蠢象,整個人痴了。
「為什麼?」
「因為我高興。」
「你高興?剛才和我說的一大堆又算什麼?」
「因為我不想你高興。」
「......你就這麼狠我?」
「我不恨你,可我們是敵人。」
十三郎提醒說道:「記着,給的話,不要用它提條件,我什麼都不會答應。」
樂洪濤憤怒說道:「你......你想得可真美。」
「這是我的習慣,請你習慣它。」
十三郎安慰他,說道:「消息是什麼?寶物在哪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