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十三郎站在此地,當能瞬間弄明白之前怎麼都想不明白的問題:程長老為何那樣可怕。
可怕一,程長老是個男的。
可怕二,程長老像個女的。
可怕三四五六七......程長老的臉是反的,耳是反的,眼是反的,口鼻手腳等全都是反的。
反手倒足,面孔反覆,含唇舌露,瞳在外,瞼在內,耳倒輪,肉朝前,若站起來、便能發現長老的膝蓋位於腿彎後面,行走好比倒退。
把人縱切兩片,前片翻轉原樣貼回去,就是程長老的尊榮。
丑麼?
哪裏是醜陋所能形容。
想像無窮無盡,同時也會受到限制,比如人有五官四肢,體內當具備五臟六腑等等,這些都是可變、但不離方圓的規矩。設想事物、比如美醜的時候,雖窮極歪曲之極致,輪廓規則總該有個限制;就好比十三郎的那句玩笑話,難道他有七個腦袋八張嘴。
這就是規矩。數量增加也好,形狀怪異也罷,包括骯髒、詭異、污穢邪惡等等,皆僅限於醜陋、厭惡、鄙視。
程長老完全不同,觀其人,聽其聲,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感覺:他是反面!
何謂反面?
陰陽,有無,真假,這些意義完全相反的詞彙可做表證,但要注意的是,正反兩面從來無法共存,從來碰不到一起。
人鬼算不算?水火算不算?
都不算。人鬼也有相互關照,水火有時也可共存,正反之間不存在這種可能,相遇註定一方、或雙方同時毀滅。正因為如此,見到程長老會不知不覺體會到毀滅,由真實存在變成徹徹底底的無!
這才是大恐怖,無法捉摸、難以避免、逃也逃不掉的心魂煎熬。
人世間,可見、最接近正反兩面的事物只有一對:光明與陰影。
如果說,程長老僅憑外貌便把人類的「理所當然」全部打破,顛覆本質因此覺得恐怖的話,其聲音就是吹響那種恐怖畫面的號角,讓人避之不及。
聽到便想與之親近,想親近便會看到那張臉,那個與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不用那麼害怕,我不是吃蘇,不吃人。」
柔和眼神,委婉聲音,眼波風情萬種,被安慰的執事兩股顫顫,心裏直想念佛,感慨萬千。
大老闆就是大老闆,心氣修養非一般人可比,與程長老對面飲茶下棋這麼久,仍能「氣定神閒」。熟知其脾性的他知道,休看大老闆怒氣勃發,實則解脫的意味更足。來的這些消息全是壞消息,但給了他足夠多、足夠強藉口,提前終止這場並不享受的棋局。
想到這裏,執事偷看一眼大老闆的表情,鬆了口氣。
大老闆很生氣。生氣就對了,不生氣的大老闆才最可怕。
世事不如意者十之,沒等執事那口氣喘安穩,但聽程長老言道:「老闆請息怒,容我慢慢與你講,疏忽遺漏,還可細細斟酌。」
細細斟酌?
蘇大老闆緊皺眉頭說道:「戡亂應該快刀疾斬,安撫才應細細懷柔。不是我抱怨,誰都能看出來程世雄為此次帶頭之人......」
程長老連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程世雄剛愎自用,連累貴店為此煩憂,罪責無可推辭。反正他也死了,咎由自取,算是報應。」
大老闆一時無言,心想你推的倒是乾淨,就沒有個督導之責。
道理如此,大老闆並未說出來。程長老畢竟是長老,非那些沒登位的少主修家所能比,蘇大老闆與之平起平坐也就罷了,真要擺出興師問罪的架勢,與禮不合,與規矩不合,與大局也不合。當然,長老若想憑劫修身份高居一頭,那也萬萬不能。
強忍不適,蘇大老闆說道:「既如此,長老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程長老一點不喜歡沉默,勾手弄眉顯示風情,順帶將那些散亂的靈符重新收好,整整齊齊擺放到大老闆面前。
「這些都是證據,麻煩蘇老闆先收起來,將來指不定用得到。」
「......」大老闆神情微惘。
「請稍安,待我仔細問過便知究竟。」先丟一記撩人眼波,長老目光投向那名執事,問道:「這些靈符,是否同時傳來?」
被那一眼看丟三魂,執事顫巍巍回答道:「相差無幾。所以才一下子拿了來。」
程長老點頭,說道:「也就是說,四位蘇老闆其實商量好了。」
這話執事不能應,旁邊大老闆略做沉吟,默默點頭。
「然後?」
「然後,楚胖子與李順逃脫之後跑到別處,而不是從吃蘇那邊原路返回。」
「再然後?」
「沒了。」
「......」
「我的意思是,在沒有問過楚胖子與李順之前,有些話不太好說。」
全是廢話,大老闆不耐說道:「六族的事,仙靈殿不參與,長老操心便可。」
這話很不客氣,程長老不生氣,柔柔說道:「呵呵,不牽扯仙靈殿自然最好。」
大老闆說道:「長老何意?」
程長老微微一笑,說道:「一行八人,加上蘇四,險險全軍覆滅......血衣這孩子的命,未免好的過分啊。」
大老闆挑眉說道:「長老是想說此事另有隱情,吃蘇與程血衣聯手,四族修士遭其謀害,所以另投別處?」
「當然不是。」
斷然否決,語氣神情皆出自真誠,程長老忽然改了方向,問道:「適才有言,四蘇之間似有默契,大老闆怎麼看?」
蘇大老闆冷漠說道:「仙靈內務,本店自會着人查證。程長老有心,不如多關注一下六族內務。」
「我知道我知道,等李順他們回來了,本座定會仔細訊問。」
連聲答應,程長老又把話題拉回去,自語般繼續說道:「李順他們先一步逃跑,又不從原路返回,其原因、想來要麼因為追兵緊迫,要麼就是肯定那條路不通。血衣再狂也不敢追入仙靈殿,如此便證明是後者。可是,那條路為什麼會不通呢?想來是他們斷定吃蘇發生了某些事......吃蘇返回等待數月,算來差不多就是李順他們趕到別處所需要的時間;之後他與三蘇聯絡,聯絡之後發出這些靈訊,同時邀請三蘇前往商議與分享......」
分享二字格外着重,程長老幽幽言道:「這件事情,三蘇不會看不出來吃蘇有錯,其中色蘇還與李順他們碰過面,有機會知曉部分內情。如此事情就有些怪了,三蘇明知吃蘇過錯還與之呼應,原因當在對方許下『好處』上。」
稍頓,程長老言道:「究竟什麼樣的好處,能讓三蘇無視與六族盟約、與仙靈殿規矩呢?」
一路剖析嚴謹有度,望着大老闆越來越難看的臉,程長老嘆了口氣,輕輕彈了兩下指頭。
「不管怎樣,三蘇似已經做了決定,大老闆強行攔阻他們,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會不會引起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很有道理的一段話,蘇大老壓着性子聽完,心慢慢沉入冰冷玄窟中。
「完了?」
「完了。」
「講的很好。」
「多謝誇獎。」
「還有什麼見教?」
「暫時沒有了。」
「本店還有些雜事要忙,程長老請便。」
「不把這盤棋下完?」
「.......」
「大老闆自便,程某告辭。」
倒轉身形,程長老的腿膝向後彎曲,幽靈般飄身遠走,出門時不忘留下一聲嘆息。
「斗天斗地難斗命,爭死爭爭活爭造化,唉!」
......
......
「要造化還是要死,自己選。」
秘府內,陣法中,三尺長蟲緩緩遊走與一團粘稠的透明液體中,周圍火海圈繞成牆;不僅如此,上方還有胭脂鳥目光炯炯,陣外十三郎手握風雷,神情冷漠、且格外嚴肅。
將狂靈骨交給化骨蟲,以其天生具有的能力將之轉化,從而改煉化為直接吸收,效率千百倍提升。這是一個事先沒有充足準備的計劃,是替齊傲天捉蟲之後才突然誕生的靈感,若非當時戰局已開無法終止,十三郎肯定會優先處理這件事。
好在戰事順利,戰後十三郎顧不得疲憊,當即展開初步試驗;為了盡可量不出差錯,他連地方都不願更換,為的便是擔心這裏存在什麼不明因素,換了或許就會失效。
說意義,這樣不僅關乎到他能否在最短的時間內提升修為,還有將來與六族、仙靈殿的下一步安排。眼看那些劫修、甚至長老級人物即將出面,都有可能成為對手,十三郎急切需要提升自身實力,什麼顧慮、遠景、後患之類,暫時通通拋在腦後。
區區一個四老闆,十三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加上五分運氣才告解決,下次面對更強的對手,難道指望求神拜佛?
老話重提,再好的謀略都需要力量做支撐,當前局勢發展太快,由不得他不着急。
即便不考慮這個,十三郎也沒有多餘精力照顧這塊骨頭;比如煉化,金烏之爪至今還停留在鱗片血肉,最強悍的骨頭還未動勢;再比如寶物,天絕就不說了,劍尊講過急不得、十三郎只能以心火慢慢打熬;相比之下他更注重掌天弓,距離遠、威力有待開發,不說多強,只要能達到當初齊傲天那一射的威力,便可增加三分底氣。
不論從哪個角度,他都需要想辦法將這塊骨頭快點處理掉,之後根據情形決定是不是到處挖寶。於是乎,十三郎請動化骨蟲幫忙,如今進行到最後一步,這傢伙居然罷工。
「將其轉化精元供我吸收,該分給你的好處一點都不會少,這是造化。」
「貪婪無度,我會殺死你。」
「裝傻充楞,我會殺死你。」
「虛與委蛇尋機反噬,我都會毫不猶豫殺死你。」
停了一下,十三郎觀察着化骨蟲的反應,雙手慢慢押上。
「時間寶貴,沒空一直和你囉嗦;如果聽不懂人話,我還是會殺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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