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聲中,劇變起,紅袍修士——蔣凡悽厲長嘯。
嘯音不絕,紅袍撕裂成飛絮翻飄,赤條條的人體暴lu在空中,形貌頃刻間大變。額收頰凹,鼻含嘴突化喙曲彎,根根翎羽如利刺般穿破皮膚,血淋淋的羽毛渲染出別樣的紅。其頭顱如被巨力拉扯一樣前伸,雙掌化利爪,面孔好似被千萬根針來回撕拽、翻卷,筋肉條條撕裂。
痛到極致,恨到極致,苦亦達到極致;變身持續,咆哮不停,蔣凡雙眼被仇恨之火點燃,直至血肉模糊。
身為魔宮修士的一員,曾為元嬰中的翹首,一旦神智清醒過來,再看一看眼前景象,怎會不明白髮生了何事,怎不為之怒發若狂。
「鰲沖!」
妖獸血脈並非山君門下才能擁有的天賦,變身後的蔣凡鳥首人身,活脫脫就是一隻巨鷹;利喙如刀鐵鈎似槍,曲頸xiong膛刺羽猙獰,猶如一面鮮血然就的大旗。赤身luo體,高高昂起頭,鍘刀般的利喙尖緣乍現紅芒,圈圈疊疊再延三尺明鋒;怒吼過後,喙刀陡起,鈎槍開合,全身被鮮血塗滿的魔宮大能如一團燃燒的火焰撲向那層膜,傾全部修為之力轟擊,再惡狠狠一撕。
「血蠻破,殺!」
同伴身亡之仇,使命背叛之累,身陷囹圄險化傀儡之苦、之辱、之恨通通融入到一嘴與一撕,為的不是殺敵復仇,而是替身後之人創造一絲絲機會,從而有機會洗刷身上那層擦不淨的污血。
他居然是蠻族,是比普通人更難誕生修士的蠻族道者。真正的萬萬中無一。
此番血域之行,魔宮的準備可說既充足又倉促;充足是因為老祖宗有心摧毀飛升通道,數百年前便已開始着手準備;倉促是因為恰好與外域之戰趕在一塊兒,四方聯盟ji戰連連,不可能不產生人員消耗。涉及整個魔族未來。老祖宗做不到一手遮天,首先考慮的是、也只能是鞏固剛剛到手的新疆域。經不斷抽調,待到血域開啟組織隊伍時,魔宮遇到了以往從來沒有遇到的問題:人手不足。
若是尋常行動,龐大如魔宮,抽掉四十名後期元嬰不過小事一樁;然血域之行不同尋常。兇險程度遠超想像,普通大修進去幾等於送死。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原本應該千挑萬選、甚至上查五代的查驗難免出現疏漏,放入一些不該放進來的人。
最讓蔣凡痛恨的是,鰲沖是經他舉薦才得以進入名單,甚至不是這支隊伍中原來的持鼎人。
鰲沖圖謀極大。除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外,還要將隊伍里的魔宮修士轉化成類似其分身的存在,因此才沒有摧毀他們的靈智本源。
可以這樣講,這支隊伍之所以演變成如今mo樣,山君八子固然處心積慮,蔣凡也要負起責任,至少是一半。
轟鳴聲起。咔咔之聲不絕於耳,變身蔣凡燃燒血液後博命般出手,氣勢竟一時達到頂峰,看去仿佛絲毫沒有受到赤芒離去的影響。然而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攻擊他無法持續太久,且必有嚴重後患無可消除。
「開!給我開啊!」
利爪被反震之力崩裂,刀喙揮砍中破損,蔣凡仿佛失去了感覺一樣,不惜命、不要命地怒吼聲中一擊接着一擊,嘴裏不停噴出精血。努力維持着變身不散。
即便如此,還是沒有用。
光膜堅韌超乎想像,利爪摧毀不了,被烈火包裹的刀喙只能令其搖晃幾下,程度甚至比不了剛才十三郎的一擊。時間長了。蔣凡瘋狂的勢頭不可避免地出現減退,那隻威風凜凜的鷹首神情萎頓,頹意漸濃。
「愚蠢。」
台邊,光頭巨漢震怒後重新變得安定,輕輕搖頭憐憫說道:「蔣兄若一直這樣執mi不悟,本座只能拋棄舊情,將你滅殺掉。」
轟鳴依舊,利爪不停在光膜上撕撓,鷹首回顧,蔣凡悽厲大喊。
「出箭.....
痛極怒極,苦極怨極,事情到了這一步,除了將鰲衝殺死之後自戮,蔣凡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悔罪。十三郎讓他先出手攻擊,目的是為了將攻擊疊加,但他沒想到蔣凡用的不是神通,而是整個身子撲在光膜上。如此一來,掌天弓若此時出手,非但蔣凡必死無疑,其身體也不可避免地成為盾牌,替光膜擋下半擊。
十三郎的修為,開弓本就有些勉強,此前為了削弱對手出一箭,還要留力應付破關後的大戰。小不點厲害,但她生平在海底生活,呵護中長大,幾乎沒有過什麼戰鬥,加之成人的時間太短,神通不熟境界不穩,究竟能發揮多少實難判斷。山君八子神秘莫測,誰也不知道其戰力究竟多強,其身邊兩人為魔宮親自挑選,誰能輕視得了。
公平地講,即便沒有光膜阻擋,雙方勝負也在五五之數。蔣凡醒轉,十三郎增加一名幫手的同時也添了一個負擔,不忍殺之便不能出手。除非十三郎不打算利用他的力量,否則都不可能那麼干。
「出箭!出箭啊,你為何還不出箭!」
因為老祖宗,魔宮修士無人不知道十三郎,蔣凡知道那是掌天弓,也知道十三郎面臨的選擇,催其出箭的意思很簡單,他要在箭發的同時自爆。
愚蠢!十三朗神情漠然,拉弓的手穩若磐石,心裏暗罵不禁後悔沒有封住他的嘴。
變身法術越來越難以維持,蔣凡內心焦急,且顯然誤會了十三郎的意思,泣血大喊道:「出箭!殺死他。在下死後永感先生之德!」
「蔣兄錯了,先生不是捨不得你的命。」
巨漢本已準備下令兩名修士出擊,此時卻突然終止。抬手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神情有些慶幸。
「好險,真真是好險;多謝蔣兄。又幫了本座一次。」
蔣凡瘋狂中仍不禁為之一愣,心裏想我又幫了他一次,怎麼可能?
巨漢微笑說道:「箭出則蔣兄必死,若不成功,等若白白自斷一臂,浪費諸多法力。蕭先生算路長遠。戰場上從不肯做吃虧交換。比如剛才,本座收回hun種,鼎罩本處在虛弱之中,蕭先生卻沒有選擇破關,而是先行滅殺削弱本座。」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此前一番狂攻。很清楚鼎罩的回覆之力有多強。蕭先生法體雙休,煉體還在神通之上,那一陣拳腳,着實令本座心慌!呵呵,幸好世間沒有什麼神通比拳腳更快,一舉不破,意味着永遠不破。然而浪費的力氣一點都收不回來,睿智如他,豈能做出那樣的蠢事。」
「本座若命人出擊則箭必出,加上蔣兄自爆,破不了壁壘至少可以重創一人,甚至將他二人全部殺死。折算下來,蕭先生認為可以接受。這是他的xing格,是蕭先生永遠都改不了習慣與秉xing,他只能佔便宜,至少不能吃虧。」
臉上帶着嘲諷。巨漢憐憫說道:「可惜蔣兄暴lu意圖,顛顛倒倒,豈不正是幫了本座的忙?」
一席話,一陣雷,蔣凡如被雷霆接連轟擊。頭暈眼huā,幾yu當場跌倒。蠻族修士不擅長心術,蔣凡不知道他的話對不對,但從十三郎沉默的反應中察覺到,應該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自己又犯了一次錯,連死都不會死。
「啊......不要聽他胡說,出箭啊!」堂堂大修完全失了方寸,慟哭中,利爪尖喙徒勞地在光膜上撕扯,顯得那般無力,那般淒涼。
十三郎紋絲不動。
八子號稱通天,洞悉人心本為其所長,見狀微笑說道:「現在本座相信,先生的確沒有其它幫手。」
十三郎淡淡說道:「可你還是不敢出來,躲在裏面任我打,任我罵,任我鄙視羞辱。」
巨漢誠懇說道:「無妨,只要先生喜歡,盡可繼續這樣做。本座與先生理念不同,求的是笑到最後,至於中間經歷些什麼......鮮huā需綠葉相襯才顯jiāo艷,若不碾碎荊棘,摘到的果實怎麼會甜。」
遙遙點着十三郎的頭,巨漢大笑說道:「本座算好了,先生就是擋路的荊棘,本座不忍將其碾碎,屆時只好揭了你這張nèn皮。」
論口舌,山君弟子同樣不差,辛辣嘲諷,字字流lu強大與凶獰。
十三郎神情不變,認真說道:「有道理,可你怎麼才能成功。」
巨漢洒然說道:「先生如何阻止我?」
十三郎微微抬手,光矢耀目,隔數千米仍能刺痛神hun;巨漢內心微凜,壓住想要遮掩面孔的yu望,冷笑說道:「掌天弓威力絕倫,但妨一主,先生犯天道,必因其而死。」
十三郎說道:「我先殺掉你再說。」
巨漢洒然說道:「既有如此信心,先生為何不出箭?」
十三郎回答道:「不急,再等等。」
巨漢說道:「先生在等什麼?」
十三郎抬頭望天,回應道:「等機會。」
巨漢跟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問道:「什麼樣的機會?黃天連本座都不敢輕碰,什麼樣的機會會從天上來?」
十三郎不答,說道:「自己看。」
難道還有人來?難道他真的是從天上來?自始至終,這件事情最最讓巨漢覺得不安,甚至強過那名氣息驚人的小女孩。對敵最忌不知敵,巨漢目力神念展開到極致,仔細查看周圍與天空。他知道無論鼎罩破不破,自己都會有與十三郎正面決戰的那一天,若不能找出其隱匿的根源,後患無窮。
頭頂上,黃沙下降得更低,點燃的火海更廣更濃,威力當然也越來越強。奇妙的是,島嶼上方的那片天空異常安靜,與周圍爆裂的mo樣迥然不同,紫煙爐依舊燃香依舊,飄渺煙氣不停融入沙海,宛如繡筆在黃sè畫布上塗抹,詭異中透着幾分異樣之美。
不知是因為十三郎的威脅,還是之前沒有留意過天空的景sè居然很美,巨漢看得格外仔細,心裏忽生出奇怪念頭,覺得頭頂那片安靜之地的形狀有些熟。
長長方方但不是太標準的四條邊,寬窄不一,中央一側點着兩顆眼睛似的漩渦,另一側好像咧開的大嘴......是什麼呢?
是一張有點熟悉的臉。
對着天空看了半天,巨漢仍未能認出那張面孔屬於誰,但他確信以自己的本事也不能在其中長久立足,不耐將目光轉回,冷笑說道:「本座要提醒先生,再這樣等下去,蔣兄可要先死了。」
十三郎淡淡回答道:「死就死吧,反正沒什麼用。」
巨漢微楞,轉了一會兒念頭忽然想起來,蔣凡本就是十三郎的俘虜,用來準備自爆的殺器或者法寶。十三郎憑什麼在乎其生死?
問題隨之而來,既然不在乎其生死,十三郎幹嗎不聽蔣凡的建議,好歹試一下三擊破關?他應該看得出,時間每過一刻,鼎罩都會比剛才更強,豈不是......嗯?
想到鼎罩,巨漢本能地將目光調轉,表情頓時凝固。
徹底凝固!
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就是他抬頭望天的這段時間內,那隻若水潭般的鼎面竟已縮至水缸大小,其中翻騰不休的血海也已降低三成,好似被什麼人、什麼獸,什麼妖怪什麼神仙偷偷喝掉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巨漢茫然不知所措,一時尚不能分辨此種變化所蘊含的意味,只想找出根源。就在這個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咔咔之聲,還有兩道難以置信的驚呼。掉轉目光,巨漢的雙眼驟然瞪到極致,隨後ji靈靈連抖三次,倉惶抬起頭。
氣息奄奄仍不肯放棄的蔣凡始終在朝光膜進攻,用他早已不再銳利的嘴,用他恢復人形的手,與鮮血淋漓的身體。奇妙的是,原本鼎盛時猶不可撼動的光膜不知怎地突然變得脆弱,咔咔連響之後,出現兩道模糊但已足夠讓人看清的細紋。
「嗯?」蔣凡本就深思混沌,見到這種情景更加mi糊,愕然中抬頭正迎上巨漢驚慌的目光,看的卻不是他。
「蕭十三郎你卑鄙!」
巨漢一瞬便從慌亂中驚醒,怒喝,晃身......
「晚了。告訴你的事情都記不住,就這還好意思說通天」
十三郎輕輕嘆息,說道:「早就提醒過你,我也是鼎主。」
言罷,十三郎鬆開一直緊扣的手,出箭。
箭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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